站在疏楼西风的高台上，月光如匹练一般清澈泄地，手拿烟斗，倚在软裘之上，金珀色的眼睛在淡紫长睫掩映之下，看向远方。
望断天涯路，不知何处是归途。
心里忽然有了一点奇妙的感慨，挑眉，眉心一点鲜红也随之生动起来，刚要转身离开，眼角里宫灯帷的方向忽然飘荡过一丝淡淡的白，眉心一皱，长袖随风舞荡的瞬间，人已化光而去，到了风雨永不歇的，十里宫灯帷。
剑子站在雨水里，本来飘荡的白袖被雨水浸透了，仿佛翅膀受了伤的蝴蝶一般，奄奄一息。
他愣愣的站在空无一人的亭子外，看着一个又一个游魂一般飘浮的灯笼浮动在细细的雨丝里，似乎能听到灯芯微微跃动的声音，一切的感官都变得极其细腻，连雨点敲打在叶片上的声音都仿佛有人歌唱。
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这是个奇妙的事情，更奇妙的是，他居然有这个闲心，站在这里慢慢思考这种轮转性问题。
就在这时，光华灿烂，三角亭中忽然有一道紫光绚烂而下，剑子的眼被雨水迷了一下，恍惚之间，那道华丽优雅的紫影已经出现在了亭中。
挑眉，银紫长睫下淡然的金珀色眼瞳扫向面前被雨水湿透的白影，手里的华扇紧了一下。
想要向那人走去，叱责他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连躲个雨都不会，但是看到那双雨水里望过来，比秋水还要深刻的眼睛，龙宿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很迷茫很迷茫但是又很清澈很清澈的眼神。
佛剑和他说了什么？拧着眉，把眼前这人现在失常的举止和可能发生的事情联想了一下，龙宿迅速理出头绪，就在这时，却看到剑子举步向前。
看到龙宿的一瞬间，心里有奇妙的感情泛滥。
千年以来，他有真正的了解过面前这个男人吗？不，应该说是，他有可能会理解这个男人吗？
负向思维的最终结果就是，剑子对以前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那个男人是真的喜欢自己吗？
自己是真的喜欢龙宿吗？
以及……所谓的喜欢和爱情，即使是真的，又是什么？
谁能准确的描绘出这种属于精神层面的存在？
那么，谁又赋予此种感情可以信任的要素？
看着那永远华丽优雅不若人类的男子，剑子无可抑制的向他而去，抱紧。
冰冷潮湿的拥抱。
剑子浑身都湿透了，衣袖黏答答的贴在衣服上，熨贴上龙宿肌肤的，是一点温度都没有的颤抖。
什么都没有问，在剑子主动抱住他的一瞬间，龙宿反手，紧紧的拥抱。
仿佛要把眼前雪白的人揉进身体里一般的用力，激烈到疼痛的力度，却让不安有了安慰。
“……龙宿……”
“嗯？”
“我相信你。”
“吾知道……”
“龙宿……”
“嗯？”
“我……喜欢你。”
“……吾……也知道。”
很温柔很温柔的放松了力道，手指从剑子僵硬的肩膀一路向下顺滑而去，来回轻柔抚摩，安抚着不安。剑子抱得更用力了，感觉龙宿的体温隐约从华衣下渗透而出，安抚着整个身体和心。
“……龙宿……”
“嗯？”
“我真的……一直一直都相信你。”
这回，龙宿没有回答，只是温柔的抬起他埋在自己淡紫华发里的容颜，深吻。
“……走吧，回疏楼西风，汝太冷了。”
章之十七
月彷徨，梧桐雨懒敲画窗，香腻鸳枕一梦巫山长。
长夜里，无月，能听到淫糜的低低喘息在雨里若有若无低低回荡，潮湿而暗沉。
儒者的十指扣紧住道者陷于软裘内的十指，密密贴合。
龙宿很用力，紧紧扣住他的指头。
奇妙的，意识全部都集中在那紧紧相扣的手指上，喘息和一切感官都远远飘开，只能，感觉到龙宿指尖的温度。
龙宿在颤抖，自己也是，细细的疼从指尖蔓延，有种，自己的心脏被对方握在指尖的感觉。
用力反握，汗湿的白发和紫发揉杂在交迭的身躯之上。
低微的，小兽受伤一般的低弱呻吟，破碎的荡漾开来，在月色里震动着夜的涟漪，良久，归于奇妙的平静。
让剑子靠在自己胸口上，依旧，十指相扣。
双手交迭，在胸口的位置，隔着柔软的肌肉和强韧的骨骼，能感觉到剑子的心跳，正如他的心跳敲击着剑子的背一样。
这个时候如果来一管事后烟，即使不被古尘问候大抵也会被拂尘打成天边华丽的流星吧？
想了想，拉起一旁锦被，把两人裹成两只团子，趴住。
龙宿很温暖，长于富贵善于保养的龙宿，头发和肌理都细腻如丝绸，无论是抱起来还是被抱都非常舒服，剑子靠在他怀里，玩着垂到自己肩上的头发。
从龙宿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他未舒展的眉。
想了想，龙宿开口第一句话让剑子吓了一跳。
“……剑子，汝想抱吾么？”
“……”庆幸自己此时没喝事后茶，不然一定会呈现鲸鱼吐水的奇景，剑子转头，却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头压住下颌，定定望着前方。
看不到龙宿此刻的表情，可以拿来做判断依据的只有龙宿的声音，以及，心跳。
除了情热之时，剑子从未听过龙宿失去从容的声音，此刻依然，而心跳……却是有力的撞击他的胸口。
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好歹也是男人，怎么也会想抱喜欢的人吧。”
“汝想抱吾？”
“嗯，想。”
“要抱么？”
“不要。”拒绝得干脆利落。
“……汝还真是拒绝得毫不犹豫……”难道吾的身材不够好？哼，不说别的，他的身材长相都绝对是天下无双的华丽。
对于他的问题，剑子却没有回答，只是一根一根扳弄着他的指头，然后再一根一根抚摸而去。
“……现在这样就好。”
沉默了片刻，龙宿捧起他的头，把他在怀里转了一圈，很严肃的看着他，“剑子……汝……”
“我怎么了？”
“该不会是害羞吧？”不、不会，他刚才表现得很大胆，自己否定了这个答案，接着更加严肃的看着他，“汝是不是不会？没关系，吾会教汝……”话还没说完，怀里的人万引天殊剑归宗的起手势已经运起，儒门龙首很识时务的闭嘴。
被打出去很正常，没穿衣服被打出去，虽然他对自己的身材有没有看头还是很华丽的自信，但是还是有伤风化……
然后，抱紧怀里的人，把头埋在他雪白的发间，龙宿的声音一贯从容淡定，“还是……汝认为，汝是祭品？”
颤抖，条件反射的想去看龙宿的表情，却被那人紧紧抱住，只能感觉到温热气息拂过赤裸肩头。
剑子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汝认为，汝把自己给吾，可以阻止吾踏错行差，对吗？”
颤抖。
剧烈到接近从龙宿怀里弹开的程度，却被龙宿一手就按在了怀中，淡紫的发散乱的拂过俊美面容，金珀色的眸在紫色的阴影里闪动，剑子依旧看不清片刻之前拥抱过自己的男人的容颜。
平复自己的呼吸，甩开钳制住自己的手指，剑子感觉到自己似乎冷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是呢？”
章十八
空气也可以因为一句话而凝结。
龙宿放松似的靠向身后软垫，菲薄唇角一丝笑若有若无，银紫色的长发沾染了点月光的青灰，从俊美面容上滑下，覆盖上赤裸而白皙的肌肤，单手扶着膝盖，挑高一边的眉毛。
那是剑子没有见过的表情。
长睫开合，刹那须臾却让剑子觉得有一劫之长，银朱色的唇微启，空气里飘荡开低沉儒音，剑子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烙印在时空某点，徐徐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