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好疼好疼,疼得仿佛岩浆流过柔软的心房,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背叛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全部梗在了燃烧似的咽喉里,不过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淡定了。
没看剑子,他看向远处天空,“剑子。”
“……”
“吾只问汝一句。”
“……”
“……在汝心中,龙宿轻于天下,对吗?”
“……但是,重于剑子性命。”
“……” 龙宿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吾忽然想起来,汝说过,龙宿在汝心中是独一无二对吧?”
剑子点头,龙宿的心却越发疼痛起来。
于是长笑。
“剑子,汝期待吾的死亡吧?”
“……”沉默。
龙宿点头,“那么,请汝先死。”这是从这个世界上带走龙宿,让你彻底心安的唯一方式。
然后,“剑子。龙宿不稀罕汝的独一无二,因为太多人、事在汝心中都是独一无二,吾要的,是唯一。”
那是,冰冷的,没有温度又无声无息却惊动天地的,破裂。
章之三十五
龙宿总是做一个奇妙的梦。
梦里他抱着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小心翼翼的呵护着那样东西奔逃,当他被追杀的人从身后一剑穿心而过的瞬间,那样东西破碎在璀璨的阳光之下,他徒劳的想弥补什么,都只能看到自己流淌而出的鲜血。
这天,剑子走后,他又做了这个梦,这次,他看到那个从背后一剑穿心的人,是剑子。
也知道了自己怀里的,是什么。
龙宿苏醒了过来,只觉得早就不会跳动的心脏,第一次,如此冰凉。
龙宿笑了起来,不笑的话,他觉得自己太凄惨。
心里有个部分疼得无以复加,剧烈的疼痛入了神魂骨髓,成就疯狂的开端。
辗转成波涛汹涌,最后,沈寂,如一片死灰。
龙宿所求,何者不能?
剑子所欲,有何不可?
银朱色的唇角弯起了菲薄的弧度。
剑子,你要的,我给你,我要的,我去拿。
剑子,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你呢?你肯为我做什么?
剑子肯为他做一切,为他付出性命也不在乎。
可是,他想要的,剑子知道,却不能给他。
长久以来就隐隐浮动的心魔,终于在此刻现出原型。
嗜血族爱憎之心水火交溶,完全压覆了龙宿心神。
“……剑子……汝要吾的命……吾给你,相对的,吾也要拖汝下地狱,一起,万劫不复。”
他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大脑里一片清澈,但是,确确实实的知道,理性的弦已经崩断,剩下的,是冷静的疯狂。
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章之三十六
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龙宿站在悬浮奇谷之外,笑眯眯的打量面前对他显然没什么好脸色可摆,一身灰衣的男人。
一开门看到门外访客是龙宿,圣踪立刻把门关上,打算从后门溜走假装自己不在家。
龙宿也不拦,只是用传音入密,低低的说了几个字。
“地理司,兰若寺。”
门再度在面前洞开,龙宿绕过一脸铁青的男人,笑眯眯的走入,动手为自己倒了杯茶,华紫长袖一扬之间,落座于上位,悠闲的翘足,品了一口杯中香茗。
他不急着掀底,只是笑看对面的圣踪。
良久,圣踪似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龙宿雍容的捧茶而笑,“给汝一个机会。”
“嗯?”
“汝一直想杀了剑子仙迹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龙宿笑得华美无双,丹红色眼睛享受的眯起,感觉剑子的名字流淌过舌尖的轻慢触感。
茶叶的味道也混在其中,微微的苦涩。
剑子,你做得到的事情,没有道理龙宿做不到,不是吗?
抚着垂在胸前的长发,龙宿抿唇一笑,“圣踪,要合作吗?”
他知道,圣踪不会拒绝他。
胸膛中某个地方,就此永恒冰封,成就碰触不得的疼痛,沦落为凄苦的万劫不复。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可是,疼得还不够。
龙宿弯起唇角,他还需要再疼一点。
剑子,你让我痛不欲生。
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紧紧拥抱着的东西,其实,碎裂得那么容易。
正如他用尽一切珍惜的,在剑子眼里,不过一文不值。
那么,用我眼里什么都不如的友情苍生伤你?你会如何呢?
一想到这里,龙宿不由得觉得分外愉快。
所谓痛快痛快,就是现在。
章之三十七
其实,疯狂的决定往往是漫长到让人几乎忘记其存在的时间所种下的因,一个不经意的导火线瞬间点燃的果。
那是非常冷静的疯狂。
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结果,是不是不要去试探会比较好?但是他即便知道注定,也依然不自量力的想去挑战,看看自己的努力能不能让结果,稍微有一点点不一样?
然后,他知道,自己错了。
很冷静很冷静很冷静。但是又有某种燥进的东西在血液里沸腾,燃烧着低温的血液。
夜风非常非常的凉,瑟瑟吹动他身上的华衣,拂动起银紫色,仿佛星星灰烬一般的长发。
他安静的站在琉璃仙境的山下,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章之三十八
在被圣踪吸尽功力打下琉璃仙境的那刻,剑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心中浮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相交百年好友的背叛,也不是为自己性命的惶恐,连最后一丝真气都提不上来的剑子只是紧紧按着怀中菲薄的宁暗血辩。
脑海中忽然掠过了那道淡紫色的身影。
剑子仙迹还是后悔了。所以,他去抢回了宁暗血辨,这本抢回来的书还没交给他……那个别扭的家伙大概还在生气,这次是真的要没命了,诶呀,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诶诶,不是他想碎碎念,不过千万希望琉璃仙境下面的是个漩涡,尸体都浮不上来被鱼啃掉最好,这样那只龙就不会知道他死了……也……不会伤心。
就让他认为自己是逃避他的愤怒而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好了……
模糊的意识在这里就中断了,一道在夜色里几乎消失不见的白,就这么从万丈悬崖上跌落而下。
飘零的白色,落在了枫红色的眼里。
龙宿站在万丈绝崖之下,安静的看着上方掉落的白色。
他伸出手,修长指尖落下的,很凉的一点水气和很热的一点淡红,凑到唇边,绯红舌尖卷上甜美的味道在每一滴鲜血里沸腾充盈。
抬头,一点雪白正坠落而下。
这本来就是他一手导演的局面。完全没什么好说的。
他鼓动圣踪暗算剑子,等的,就是现下的局面。
现在只要他袖手旁观,剑子就会落入水中一命呜乎。
想到这里,银朱色的唇角绽开笑容,丹红色的眼眸眯细。
不再跳动的心脏似乎因为刚才的念头卷起了惊涛骇浪,血液的流动蓦然加快,整个身体都灼热起来。
只要不管,那么剑子就死定了,从此之后,他飘逸的白影再不会去想天下苍生,只能在无尽幽冥之中飘荡。
他再不会生气再不会焦急再不会怨怼。
但是,他也看不到剑子的笑容,看不到那人惯常腹黑说冷笑话的严肃表情。
他也再不会因剑子而笑,因他而皱眉。
龙宿是儒家子弟,子不云怪力乱神,他从不信轮回转世,死了就是死了,就是从此消失,那么……他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剑子?
心里正转着这个念头,双手却不由自主的张开,紫色龙气腾空而起,轻盈柔软,将落下的剑子覆盖住,轻轻落入龙宿怀中。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和熟悉的重量,在剑子落入怀中的一刹那,龙宿大笑出声,最后,他抱着昏迷的剑子蜷缩起了身子。笑声隐埋在剑子染满鲜血的胸口,最后听起来,似乎有一点哽咽的味道,仿佛什么在低低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