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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6)

作者: 泠零 阅读记录

梦里,是冰冷的雨水瓢泼而下,明明无色无味的雨水,尝在嘴里却是咸涩的,腥苦的,像是血液混合着泪水,萦绕舌尖,侵蚀麻木的味觉。

我茫然无助地环顾四周,黑暗,吞没了一切的黑暗。恐惧蔓延过四肢百骸,迷雾般的世界,绝望的看不到一点光亮,触不到一丝东西,仿佛这个世界中孤独得只有自己。

突然,远处传来嘶吼声,夹带着雨滴落下的声音,奏成一曲丝竹乐章。以人骨作箫,血肉作鼓,其声哀转粗砥,如同天地混沌开辟时,盘古骨节碎裂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模糊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看清了一切,黑暗中,宋玉和爹爹厮打在一起,姜宜笑将簪子刺向宋玉,这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开始,就已经结束。然后我看见宋玉转过头来,眼眸里是不可抑制的悲伤,那些曾经被我珍重视之的光,熄灭了。我才明白,这漫天的大雨,是我的泪和宋玉的血交织而成的。

醒来后,我恍然发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我设下的杀局。我虽不知我为何会将他人看作宋玉和爹爹,但我杀了人这件事已然是事实。如我把自己的一番遭遇说出来,又有几人能信。人啊,总是会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任凭你如何自辩,这罪罚,终究还是由自己来担,别无他法。

几日后,便是开堂公审。我坐着囚车从市集一路来到公堂,不过几日,就全然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姜宜笑了。头发已经几日没有梳洗过,缠绕打结在一起,杂乱无章。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同街边的乞丐别无二致,最不愿视人的面貌也被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可我半分感觉都没有,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又如何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呢。到了公堂,我看见了悬挂于正中的那块牌匾,正大光明。真是讽刺可笑,台上坐着的是贪官污吏,台下看着的是无知百姓,而我独跪台中,看着这些乏善可陈的戏码,成为牺牲品。

我听着官吏一步步述说我的罪状,却提不起半分精神。我不停地向四周看去,爹娘焦急的目光,林宛关切的目光,顾清洛担忧的目光和众人麻木的目光,却唯独没有那人清冷的目光。

我不知是该喜该悲,喜的是宋玉没有看见我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悲的是宋玉竟真的丝毫不在乎我,连来看一看都不愿。

我听见那官吏问我是否认罪,我抬头看他,露出一抹讥笑,点头,认罪,画押。我在众人惊讶的神色中,转身离去。没有谁能知道当我在画押的那一刻,有多么的悲伤。

是了,我看见如雪衣袖从我面前飘过,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他说,既然此案已经告破,那在下就先行离去。他把我看成了罪人,他走的时候连视线都未从我身上飘过。我终是心如死灰,再也不能复燃。

也不知在地牢里待了多少天,久到我已经将宋玉忘了的时候,他又出现在我面前。他还是那样好看,穿着一身白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已经动人心魄。也许从前的我和宋玉隔着的或许只是一堵墙,而现在我们隔着的是各自的人生,漫长的无法跨越。可是我仍然无法自制地喜欢他,我想我这一生可能不会再喜欢谁了,自宋玉之后,我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

我轻声唤他,

“子渊。”

他抬眸,愣怔地看着我。他还是如同初见时那样好看,是我喜欢的样子,是我固执地不肯放手的爱人。

我终是将心之所想宣之于口,我缓声道: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看着他的瞳孔睁大,神色是藏不住的震惊,脚步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连平日里的仪容在那样的情形下,显得太过狼狈。是的,狼狈,被姜宜笑诉说爱意的宋玉是狼狈的,到底是有多厌恶,才会狼狈呢。我正欲开口问他,用自己那尚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自尊问他,可他却逃离了这里。

我就那样看着他逃离,也看着我的心一点一点碎开来,没有声响,可却疼痛至极,像是把五脏六腑撕裂开来那样。我由期待到彻底的绝望,只用了一瞬,虽已早知结局如何,可却还期待着转机。

可这个世界上,又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你爱的那个人恰巧也爱着你呢?我将自己埋在臂弯间,无声地哭泣,为我这三年求不得,放不下的爱恋。

宋玉其实并没有走多远,他知道姜宜笑喜欢自己,可那也只是猜测。他听见姜宜笑同他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时候,他多想告诉她,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可是他不能。忆起昨日,景差告诉他郢都的形式,告诉他老师的劣势。景差说,男儿应当志在四方。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有儿女情长,否则如何能成大事。

他回到家,他知道景差能帮他。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的如此凑巧,同景差交往了这么久,他知道姜宜笑的事定是他所为。他长了一张狐狸面孔,连心也是狡诈的,不带丝毫感情。他告诉景差,他愿随他去郢都,愿与他在官场有一番作为,只是他希望景差能救她一命。

景差沉默了良久,他说:“值得吗?”

宋玉不答反问:“你在设这个局的时候,不就明了了吗?”

景差为他要来了牢狱的钥匙,这把钥匙既还回了姜宜笑自由,也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他敲开了顾府的门,把钥匙交给了顾清洛。他说,是你救的她。顾清洛不解,只是问:“你喜欢她,为何不自己去,把这给了我。”

宋玉淡淡地回道:“我既不能允她未来,也不能与她成婚,我又何苦告诉她。所有人都知道,宋玉自恃清高,看不上商贾之家的姜宜笑,可那样珍而重之的欢喜,连溢于唇齿,都是不舍得让人知晓的。顾清洛,好好待她,莫负了她。”

语罢,宋玉离去,背影寂寥,在阳光下脱出好长的影子。

顾清洛来到牢房时,我正蜷缩在墙角,妄图取暖,眼睛里空洞的一片,看不见光亮。顾清洛悄悄打开门,来到我面前,他蹲下身来,

“宜笑,一切都过去了。”

而我只是抓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

“天黑了,我想回家。”

他反握紧我的手,“好,我们回家。”

而后他背起了我,缓缓走出了牢房,一步一步,沉重而漫长。夕阳西下,顾清洛背着我,不知走向了命运的何方。

我回到家后,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见人。明明讨厌喝酒的我却天天将自己灌得烂醉,我怕自己清醒过来,清醒地认识到宋玉不喜欢自己,清醒地认识到身上带着污点的自己,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可笑与无力。

这天林宛来找我,我们隔着门窗,她问我:“你累了吗?”

她果然是最懂我的那个人,她知道,我厌倦了,我厌倦了这反复无常的世间,痛苦得令人留恋。

“我很累,很累。”我亦轻声告诉她。

“你若累了,不妨想想当初你是为谁种的这株合欢,我虽不知缘故,但想必他定是你珍重的人。你念着他,便不会觉得很累,这世间尚有一番甘甜。”

林宛言尽于此,然后我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她走后,我缓缓推开门,院中的合欢仍是未开。从前,合欢之于玉兰,是刹那间的芳心暗许,是岁月的温柔相待,是清晨的眉眼缱绻。而这株合欢,是暗夜里的天人永隔,是牢狱里的仓惶逃离,是姜宜笑的黄粱美梦。大梦三年,恍然醒来,早已物是人非。

我想去向爹娘请安,毕竟,我现在只剩下他们了。来到房门外,我看见屋内人影绰绰,以为爹爹正在谈生意。可谁知,我却听见一句话,

“我愿娶姜宜笑为吾妻。”

推开门,是顾清洛跪在地上,向我的爹娘提亲。我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只顾向前跑,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一切,可是我又如何能逃得开呢?我看着顾清洛追上我,他拉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