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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892)

皇帝“弱而不立”,才会这么轻易就被一个小小毛贼给制住了,还丢了国体。

太丢人了!

贼胆包天啊!

徐公被从徐家“请”出,乘车往凤凰台去的一路上看到的人全都纠纠昂昂。或谈笑风声,或义愤填膺。没有一个人是惶惶恐惧的样子。

他们看到徐公安坐车中,还特意靠过来请安问好,然后诚恳道:“愿随公后!”

徐公摇摇头,这些人也不纠缠,照旧回去跟有志一同的人士集合起来,纷纷扬扬,斥责狗贼去了。

徐树和徐丛都在车上。

徐树看到此景,喜出望外。

徐丛则是忧心忡忡。

徐树不乐见徐丛仍挂着一副忧惧的脸,觉得这丢了徐家、徐公的身份。

“观诸公神色,此事当可无忧!待我等进宫后,力斥云贼,拔乱反正即在朝夕之间!”徐树充满自信地说。

徐丛听了这话,就算仍有忧惧,可徐树加上车外的众人都是一样的神情,他就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想多了?

毕竟云青兰一个也难敌天下悠悠之口。他难道不怕天下人吗?他就换了一副神色,也做出镇定从容的样子来,还对徐公和徐树道歉:“小子无知,险些堕了徐家英名,叫爷爷蒙羞了。”

徐树点头。

徐公摇头。

徐公指指徐树,指指车外的人,再指徐丛,道:“你本来有三分聪明,叫这些蠢人一带,就变蠢了。”

徐树和徐丛都糊涂了。

徐树道:“父亲,您看一看这外面的人!难道云青兰还能把这么多人全杀了吗?他就是能杀光,他还怎么坐这个朝廷呢?”

徐公平静地望着他的长子:“你手中连一把剑都没有,难道指望着到殿上骂云青兰几句,可以把他骂自尽?”

徐树哑巴了,他还不至于这么蠢。

“……那可以先让他把陛下放了。”徐树道。

徐公:“放了陛下,他就是死路一条。生与死之间,他知道该怎么选。”

徐树再看一看车外的人,仍是不信:“我们有这么多人!”徐公已经顾不上给徐树留面子了,“你也是读过书的,你来告诉我,凤凰台内内军多少?”

徐树沉吟片刻,“三至五万。”

可这三五万人在他们面前顶什么用?一群兵而已!

在这里的,却是数百世家!全是有名有姓之人!

徐公:“他连陛下都抓在手里了,你觉得他会怕你们吗?”

徐树的神情彻底变了。像是天地倒转,日月不在。比之前看到云青兰要娶朝阳公主的圣旨更奇异。

那道圣旨是荒唐,可也不是无法接受。皇帝弱势,朝阳蠢钝,云青兰有野心,叫他成事也是巧之又巧。

但要说云青兰能不理眼前整个凤凰台下的世家,一意孤行,这就让他无法相信了。

云青兰怎么敢呢?

他肯定不敢!

徐树的神色坚定起来。

徐公也没盼着这个大儿子一夕之间就变聪明。他当年没有好好教他,只让他读书,结果读出了这么一副自大的脾气。

他转而问徐丛:“你从这里看出了什么?”徐丛悲哀地说:“世家自大。”

徐树惊异地看徐丛,他模糊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那点清明转眼即逝,再也抓不住了。

“世家自大”这话并不新鲜。早在一百多年前,有个叫梁翁的人就说出了“世家自大”这样的话。他认为世家已经把自己凌驾在了天、地、人三者之上,立于顶端。

世家集合了天地之间的灵秀、智慧、地位、财富,确实这世间已经没有能比世家更先进的了。

一个个流传数百年的家族,一代代孕其精华,去其糟粕。世家确实在一代代的进化,在推动着世界的发展,令天下变得更加美好。

而且世家并非一成不变,数百年间,新姓兴起,旧姓淘汰。世家这一阶层一直在产生新的血液,新的事物。

梁翁认为世家将会永远存在下去,他认为过去将来的历史将会有一个个伟大的姓氏,以及冠以这些姓氏的精英来书写,来创造。

但他也认为,世家的伟大滋生了傲慢、狂妄、自大和闭锁。

他说,哪怕是天地神明,也应该以谦逊为美德,何况人呢?世家也应该谦逊。不是形于其外的礼貌,而是发自内心的谦虚。不止是对天地神明,而是对除自己之外的万物。不止是对地位高的,对平辈,或地位低下的人,或畜牲,或草木,或无形无象无知无觉之物也应当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与其交往,而不能持才傲物,或持姓傲物。

反之,世家的自大必将导致其最终灭亡。

之后也有人撰文写出类似的语调,一百多年来,多多少少也起了一点作用。至少有识之士都承认,梁翁此语有警示之意,世家当引以为诫,慎之,再慎之。

此时徐丛发出此语,徐树不免觉得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可此时也用不着他们说什么了。

车,已经到凤凰台了。

众人下车,步行进去。

在他们走进去后,宫门伴随着隆隆声,缓慢的关起来了。

徐树此时回头看,心中不免升起一丝不安。看样子,云家是打算来硬的。

如果他们没有“臣服”,只怕就出不去了。可能……也会有人死在云家手中,死在这里。

可难道他能畏惧吗?

畏惧云家这样的小人?还是畏惧死呢?

都不能。

他应当慨然,应当无畏。

他看到许许多多的人也都看到宫门关上了。他们有的继续向前走,有的发出冷笑、嘲笑、蔑笑,不屑一顾。

徐树走在徐公身侧,他告诉自己,他的步子要坚定,不能迟疑,不能慢,不能躲,不能怕。

他一步步向上攀登,走过九百级玉阶,渐渐能听到殿内传来的雅乐。

《和欢乐》。

这是在皇帝有喜事时才会奏的乐曲。

他们走进去,走进幽暗的宫殿。殿内燃起巨大的火炬,浓烈的香气散发出来,叫人发呛。

几百人走进来,没有一个人出声。他们沉默,肃穆。

他们都看到前方的龙椅上摆着皇帝的冠,印,剑。

云青兰就站在龙椅旁。

一个女声在内殿冒出来,又很快消失。

听到女声,徐树心底冒出“朝阳公主”这个名字。这叫他心底的愤怒再一次涌了上来!还有一种被深深的羞辱的感觉!叫他瞪着云青兰。

在这殿内,云青兰面前的人都在瞪他,像要将他千刀万剐。

“诸位请坐。”云青兰穿着甲衣,腰悬宝剑。他看起来即不像要娶公主的王公,也不像因救驾而受封的功臣。

倒像个马上就要上战场的将军,杀气腾腾。

没有人入席。

突然之间,人群中一个人笑起来,指着云青兰对众人道:“此犬乎?效人也?奇也!”

——这是一条狗吗?

——这狗怎么学人说话?

——奇事!

轰堂大笑。

所有人都在努力笑得更大声,笑出了眼泪,笑得杀气四溢。

笑得云青兰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既怒,又怕。眼前这一切是他想过的,可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都想反他!

难道他们没有看到他手中的剑?

难道他们没有闻到这殿中的血腥味?哪怕烧了再多的香也盖不住的血腥!

徐公伸出手,殿中笑声戛然而止。

徐公问:“云奴,可还记得家乡?”

云青兰猛得看向徐公。

他是军户!可他不是奴仆!他有名有姓!

殿中响起无数的质问。

“奴儿!可还记得谁给你的肉吃!”

“谁给你衣穿?”

“谁给你屋住?”

“奴儿!你有何面目立在殿上?滚下阶去!”一个年约五旬,长身玉立的男子冷道,“休脏了这里!”

云青兰怒极生胆!喝道:“左右!将此人拿下!推出去与我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