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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714)

冯珠没有为难之处,事实上,他从没觉得这么快活过。

公主姨母待他好,大王也待他好,大将军也时常带他玩耍,其他的如龚相一般的人物见到他也和颜悦色。

母亲不必再唯唯诺诺,不必再辛苦操劳,她可以身着华服,高居堂上,可以和公主同座共食而不避人。

他曾经立下一个心愿,就是叫母亲能堂堂正正的坐着,而不是只能避在廊下,任人呼喝。

现在这个心愿虽然不是他完成的,他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而且,公主姨母叫段青丝当他的先生,教他读书,他也特别高兴。

冯珠自小就是由哥哥在夜晚或早晨才能抽空带着他读一读书,启蒙、习字,都是如此。

他在廊下土地上写字,在哥哥读书时看哥哥的书卷。但就算这样,也要小心不能被冯伯发现,不然就会被冯伯教训,因为他打扰哥哥。

他是很想好好的学习的。有朝一日,能有自己的书案,能光明正大的坐在桌前捧卷细读,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现在,他有两间好大好大的书房,里面摆着上千卷书。他想用木牍用木牍,想用纸牍用纸牍。哪怕整天写字都可以。

就算他没了右手,但左手字也可以啊。

他还庆幸现在有了纸,可以用笔墨书写呢。

正是在这一日日之中,他与段青丝渐渐熟悉起来。

这个人很有趣,为人正经,背地里却懒散的很,又很体贴,和他在一起时总会提点他这宫中的人事,叫他不至于因此出丑或怠慢了谁。

他说因为深受家中期待,所以日日都不得安枕,被父祖“逼迫”时,连连做恶梦。

他想起哥哥现在的样子,不免也很同情段青丝。

段青丝又提起家中幼弟幼妹。特别是他的幼妹,因为大王曾经受人欺骗,他就发誓家中无妹,结果现在这个妹妹就没办法嫁人了。

虽然妹妹不在意,还说不嫁人更好,她要招婿!

但听了她的话后,父亲已经气晕好几回了,他更不敢回家,母亲也怪他当时不该把话说得太满。

冯珠听了许多段家弟弟和妹妹的趣事,心向往之。

段青丝就请他到他家去玩。

这才见到了段绮容。

冯班沉思了好几天,小脸越来越瘦。姜姬看了,想想他的年纪,终于还是把他叫来,细细的解释给他听。

总结起来就是,段青丝目前看来没有劣迹,段家这一举既是示好,也说明段家有需要冯家的地方,说得更白一点,就是冯班并不输给段家。

“段青丝是大王宠臣,而你,则是姜氏后人。”姜姬道,“你和你弟弟身上有一半血是姓姜的。出了错,段家人去死,你和你弟弟却有一线生机。所以,不必担心太多。”

这番话太直白了,叫冯班都不能不承认,他心中的大石,落地了。

他的肩膀太单薄了,他一直担忧撑不起冯家这面大旗。现在公主告诉他,他其实不必撑,因为姜氏在他身后。

冯班一扫阴霾,冯珠和段家的亲事就很快定下来了。当然,正式成亲还要等三年,刚好段绮容的年纪还有点太小,三年后也才十七。

等众人知道后,无不唾骂段青丝手太快!太狡猾!真不像段家人啊。

人们还是更习惯那个闷不吭声,凡事只会往后缩的段家。

段父得知后,冷笑,“我段家缩了几代了,还不许我们伸伸腰啊。”也不看看,朝午王和先王,那是好人吗?现在这个大王,才值得段家投效嘛。

金秋节到了。

这一天,市场上就卖起了蜜饯、黄糖和各种甜点心。

百姓家中不管有钱没钱,今天带小孩子上街的时候,都免不了给自家孩子买上一颗糖,叫他们甜甜嘴巴。

摘星楼里,姜姬也尝到了新的糖,这糖是从郑国逃来的范家献进宫的,叫麦糖。

据说是粮食熬的。

鲁国并不产糖,鲁国的糖都是从其他诸侯国而来。黄糖就是从赵来的,而赵国的糖,应该可以算是赵国最出名的一项农产品,行销各国。

这麦糖就是麦芽糖。

麦芽糖粘牙,滋味跟黄糖不太一样。

姜旦和郑姬都很喜欢,姜谷尝了一块,也觉得好吃,她用手捂住嘴,吃得又珍惜又小心。

姜姬奇怪自己怎么早没发现郑国的这项特产?大概是以前只盯着郑国米了。

“范姝不是说要招婿?现在如何了?”她问卫始。

她是特意把卫始请来的,就是想叫姜武把商城的事多跟卫始说说。

卫始道:“应者众多。”

他严肃的脸说起笑话来,效果很好。在座的人都笑了。

范姝虽然是姜姬的“臣”,却并不常在摘星楼。她把大半的精力都花在了家里,用在了跟范家人斗智斗勇上。

她的前夫马巍也曾登门求情,她就问他愿不愿意入赘?马巍回家跟家人商量过后,竟然真的答应了,还把以前的妾侍和孩子都接了过去,真成了自带“嫁妆”的夫婿。

范姝就接纳了他,开祀堂,把马巍的名字记在她之下,马巍带来的孩子也记了上去。

此子改姓范。

这一下可激起了范家其他人的不满。

他们都反对马巍,说马家害了范家,范姝怎么能认仇人血脉为子?

马巍撸起袖子就上,跟范家人掐了起来。

范家的人一边跟马巍掐,一边想方设法叫范姝改变心意,总结起来就两招:介绍范家子侄给范姝,希望她能收为养子;介绍美貌少年或俊秀青年给范姝,希望她能移情别恋。

马巍气坏了,可从夫到婿,身份地位一改,很多事就变了。

他以前把范姝关在家里,她走一步,就有侍女跟随侍候,他说什么,那些人做什么。

他自觉对范姝关怀如微,一直为此自豪。

现在,他不能仗着丈夫的身份去约束范姝,更不能关住她,不许别人见她,也不许她去见别人。

他一下子感觉束手束脚,许多温柔手段不能施展。

而他还不能抱怨。范姝成了范家女族长之后,立刻就多了许多朋友,都是乐城世家之女。他才发现,在乐城中,不知何时,兴起了这样一段势力。

她们全都是世家女子,全都招婿在家。她们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一起,互为臂助。

当她们接纳了范姝之后,范姝的世界就打开了,他就更不可能约束她了。

更别提这些女子还时常交流“驭夫之道”。

范姝面临的困境,不管是族人也好,他这个丈夫也好,新的养子也好,她们统统替她出谋划策。

族人好办,这些人全都在郑地长大,对鲁国一无所知,出了门连城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要把大门关起,这些人绝无可能对范姝造成什么影响。

至于范姝想要他们将手中之物乖乖送上,也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把人关着,不给食水,什么时候听话了,什么时候给饭;

第二个办法,把老人留下,以孝顺之名叫他们在家里“休息”,把年轻人放出去,设几个坑让他们跳,等折了几个人之后,剩下的就会乖乖听话了。

范姝觉得第二种好,她们就帮她设局,坑害那些范氏年轻子弟。

而他这个有前仇的丈夫,更是简单。她们教范姝,哪怕有丈夫了,也可以有一二情人,便不当真,平时交往之时,也不必太顾忌男女之别。总之,就是要叫马巍有危机感,要时刻感到自己有可能被赶出家门,这样,他就不敢再反抗她了。

马巍只这么过了一个月,就觉得度日如年!范姝现在出门,他都担心她是不是在那些女子的宴席上结识了哪位青年才俊,那些人既无家仇,或貌美,或温柔,总有能打动她的一天。真有这一天了,他该如何是好?

他现在可回不了马家了!

所以,这一日,范姝回到家中,推开寝室的门就看到马巍赤身负荆,跪在屋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