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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262)

有底气的自然可以甩手不干,或直言相谏。

但在座的三人,都把全部身家系在大王身上。问龚香、冯瑄,或他,哪一个肯现在转身就走呢?

于是只能自己拼命了。

蒋龙辛苦两日两夜重新排录的也只有两担而已,虽然从这些贡品陆续送来后他们就已经在重录了,但大王现在就要看结果,争于想知道他的腰包到底鼓了多少,他们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龚香看了一眼工作量,把冯瑄和蒋龙都召到身边,小声说:“不如多请一些人来一起干?”

冯瑄直接问:“你想找什么人?”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殿角落里的侍人身上。

龚香就笑。蒋龙还是看到这两人都在看侍人才明白过来,皱眉道:“……叫他们?”

龚香笑道:“行云不要看不起人,他们也都是家传博学,如果不是起了变故,如今与你我同座共饮也不奇怪。”

蒋龙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见冯瑄和龚香都是这个意思,也答应了下来。三人就把金潞宫的侍人都给叫来了,龚香和冯瑄先把各地的贡品都看一遍,挑一些不重要的让他们去抄录、统计。

东、西两殿都坐满了侍人,大家紧闭殿门,点着灯烛,全在奋笔疾书。

蒋龙自己用的是一个斜面的桌案,龚香伏案伏得脖颈酸疼后看到了,一下子就领悟了此物的妙处,使了个心眼,特意站起来走过去假装请教蒋龙,两人说着说着,他就把这案搬到自己面前用了。

蒋龙这才反应过来,想抢,抢不回来,又嫌丢人,让侍人看笑话,一时气得哭笑不得,指着龚香骂:“四海兄!弟叫你一声兄,你现在还敢应吗?”

龚香笑道,“好弟弟,哥哥心里记着你。”他这么看或抄写就不必低头了,越用越觉得好,不免问他:“弟弟这是哪里找来的工匠?倒是好巧思。”

蒋龙冷笑,“工匠哪用得着读书?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东西来?”他指着下方的锲字,“四海兄,请看。”

龚香低头就看到下面的“摘星”二字,顿时一愣:“公主所赠?”

蒋龙就着灯嗯了一声,道,“公主喜书,从我这里借去不少。上回去就见公主用此物看书抄书,见我喜欢,就赠给了我。”

龚香的心里却翻腾起来,一种隐约的不安升起,让他越用这个书案越坐不住,最后还是捧着竹简离开了。

蒋龙见他终于“羞愧”离开,立刻把书案拿回来自己用。

夜色渐渐降临了。

随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殿中三人的心越来越急,现在各种抄录是已经都完成了,各地的贡品已经全都录到了丝帛上,三人现在正在计算出贡品各项的总数,偏偏因为死了一个王后又新立了一个王后,去年各地在交不出足够的贡品时花样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都送上来了,再起个花哨的名字好像很奇特?但冯瑄三人却都要让人把这东西抬来看一看,如果要确实出奇就写在前面,如果不过是个寻常之物,就见缝插针的写进去,绝不会写在显眼的开头或尾部,这样除非大王把这所有的书帛都从头看到尾,一字不漏,那他绝对不会看到,更不会起兴把那什么灵芝异花石羊石虎天降奇石给搬过来看看。

正殿那里突然有了更多的人声。

龚香抬头望了一眼,叹道:“大王起来了。”他看蒋龙,“行云。”他起身深深一揖,“你快去陪着大王,不管大王是想干什么都行,千万千万不要让他现在就想起来这件事!”

蒋龙不放下笔,他宁愿在这里面算算数算到焦头烂额都不想去陪大王,他看冯瑄,“玉郎哥哥去吧。”

龚香是只要自己不去就行,转头看冯瑄。

冯瑄见此,放下笔,起身理了理发皱的衣服,说:“那我就去了。”

龚香连声称谢,亲自送冯瑄出去,回来也准备搬到北殿去。他可没忘,他和蒋龙是“对头”,有冯瑄在时,三人在一块做事还说得过去,冯瑄不在,他当要不屑与蒋龙共处一殿才对。

所以他很有气节的亲自捧着自己的书案,叫上两个侍人帮他抬简帛,浩浩荡荡的去北殿了。

他一走,蒋龙打了个哈欠,把书案一推,躺下说:“我睡一会儿,有人来了叫我。”

他的侍人答应了一声,还特意把灯给挪远些。

蒋龙这一觉睡得极熟,他是被一阵愤怒的叫喊声给吵醒的,可眼皮实在是沉,沉得睁不开,正待翻个身继续梦周公,殿门突然被人擂响了,少顷,怜奴带着几个侍人闯了进来,蒋龙气怒不已,翻身坐起,正待问罪,怜奴却一脸恶意的笑着看他:“阿龙,随我去见大王吧。”他笑了一下,抿着嘴说,“公主把你告了。”

这话入耳,蒋龙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信,怎么可能呢?

他下榻穿鞋,叫侍人来给他整冠戴帽,一边慢慢和怜奴说话,一边脑中疯狂的转起来。

“公主在大王面前?”他问。

“正是。”怜奴含笑点头。

“公主告我何事呢?”蒋龙笑问。

怜奴这回眼中的恶意都多的要漫出来了,他快意的说:“公主来找大王认罪。”

“公主何罪?”蒋龙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怜奴笑道:“公主说,她杀了小公子。”

蒋龙走进正殿时,仍有一丝不真实感。

殿中灯火通明,侍人全都噤若寒蝉,瑟瑟发抖的躲在角落或楹柱后。唯有公主,他曾经为此心折的公主堂皇的坐在大王的榻前,距离稍远,可能是想防着大王打杀她。但她确实在这里,坐得端正无比,从身姿形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蒋龙的心沉甸甸的落了下去。

姜元看到蒋龙进来,一指:“行云来说,真是你把小公子交给姜姬的吗?”

蒋龙看到冯瑄坐在一旁,神情惊诧不定,而龚香歪在另一边,一手掩鼻,半张脸都盖在手下,一点也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是吃惊?是了然于胸?是早有预谋?

唯有公主,他能看到,公主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微笑。

可公主越笑,他的心越往下沉。

他见过公主多次,公主也时常对他笑。可从没有像这一次笑得这么开心,这么恣意。这一刻的公主,只怕才是她的真面目。

第179章 铒

“小人不知。”蒋龙坦然望着姜元,他的话就是格外令人相信,茫然又真诚。他看了眼姜姬,说:“小人不知公主为什么要这样污蔑小人,但小人相信,公主一定是没有恶意的。”他状似自然的说:“大王,何不询问一下公主身边的人?”

姜元看着他,说:“那就请行云替孤走一趟了。”

蒋龙潇洒起身,离开前,充满深情又带着一丝绝然的深深看了一眼姜姬才走,好像他就算对公主有着无限的情义,也绝不会背叛大王。

蒋龙走到外面,扑面而来的暖风中是让人厌恶的蚊虫和柳絮,他一出来脸色就变了,大步走下台阶,侍人走过来想问他怎么了,被他一把推开,他站在前庭,对守庭院的侍卫中的熟面孔叫了一声,那个侍卫就招来十几个人,跟着他凶神恶煞的扑向摘星楼。

远处耸立的摘星楼好像褪去了那层温软甜美的外衣,暗黑的高楼像一个立在莲花台的墓碑。

楼里,不如所料的,空无一人。

侍卫们打开所有的殿门,推开所有的箱子,砸穿了所有的水缸也没有找到一个人,甚至连一点点的人都找不到。

“这些人总不会是一下子不见的,去查问一下。”蒋龙问。

摘星楼在莲花台的地位太特殊了,特殊到北宫门从来不查问从摘星楼出去的人和车。

侍卫去而复返,只带回了一个消息,道公主心慈,早在数月前就分批让宫女和侍人可以回家探亲,回乡烧纸,让他们也能在过年时与家人团聚。

而摘星楼到底有多少侍人、宫女侍候,没有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