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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2)

大哥眼里最好听的名字叫什么呢?

“叫花儿吧!”大哥拍板道。

“红花最好看!”二哥说。

“那就叫红花!”

“叫大米好了!我现在觉得大米最美!”林渊处在人生最低谷,正看什么都不顺眼,打算跟全世界做对。

“什么是大米?”大哥发问。

林渊解释是一种最最好吃的饭,比家里吃过的最好吃的汤好吃一千倍。

“好好!这个好!有好兆头!叫这个名儿一辈子饿不着!”大哥高兴的说。

林渊发现自己真的就要叫大米了,赶紧打住!不过这个“最美的名字”就连她也舍不得不要,打个折扣之后,觉得“米儿”其实也是很好听很有好寓意的。

大姐和二姐都想知道还有什么好吃的。林渊已经发现了这个不太好的发展趋势,挑以前听过的、能当名字用的说了几个,只是一时不留神,让大哥和二哥注意到了猪和牛,两人就也兴高采烈的要过来当名字了,仿佛多念几遍肚子里就饱了一样。

林渊胡扯一通之后,后知后觉的发现兄姐们竟然没觉得奇怪。当她形容这些食物时,应该是不可能在这个家里吃过的啊!

其实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比如“妈”为什么这么小能生这么多孩子,比如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呢?不说别的,提供精子的人呢?还有,大家……都不太像。

后来,“妈”带回了几袋不知是什么的粮食,有像小米那么小却发白的、有褐色的长长的、还有不太规则的硬硬的——那是砂子。

他们又能喝汤了。加了发黄的草根后,煮了两天,这样草根才能煮到能入口的程度,也因为两天这水都没滚开。

林渊头回被允许靠近土灶,从没想过居然连把水烧开也是一种奢侈!烧到水面开始冒白烟就等于已经“开”了!

没事,打击着打击着,就习惯了。

等那两袋粮食吃光了,那个幼小的“娘”就又去走亲戚了。

林渊已经搞清了整件事。这个娘其实不是他们的娘,他们一开始也不住在这里,是逃到山上来的。

村子已经没了。男人不是跑了就是被抓了,老人都死了,小孩子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娘”跟她的家人逃到了这里,然后某一天,她的家人——不知道是兄弟还是别的什么人,一去不回。

林渊猜那不是把娘丢下不管,如果是老人,可能是想把最后的粮食留给娘,像她当时一样走到不知名的远方把自己饿死。

如果是年轻的兄弟姐妹,可能是在找食物时发生了意外。

“娘”每天都出去找人,兼找食物。于是两个哥和两个姐,包括她都被捡了回来,“娘”太傻,一个人吃都嫌不够的粮食,她硬是分给五个人吃。

所以大家都叫她“娘”,心甘情愿的当她是“娘”。

只有最小的弟弟跟“娘”有确实的血缘关系。他似乎就是走亲戚的产物,不过他既然从娘的肚子里出来,就是大家最心爱的小弟弟。

林渊——米儿,在“娘”再一次去走亲戚时,有了个念头。

这是个吃人的时代。

这是个禽兽的时代。

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与其被吃,不如做吃人的那个。

礼仪廉耻,其实是一种善良。当人够富足之后,才会愿意把这种善良施舍给别人。

米儿发现她已经没有这种奢侈的善良了。她只能把这种善良给她的家人:比如那个小小的“娘”。与其让她继续去出卖身体,不如用别的办法弄来食物。

“米儿,你天天这里看什么?”猪哥问她,“娘还不到回来的时候呢。”

那就是“娘”每次走亲戚去的地方。

“那边好像有条路。”她道。

路本不是路,人走多了就成了路。站得远了就能看到,那一片的地上有明显的一道发白的痕迹。

“娘”是怎么走亲戚的?

家里的人倒是都知道。以前“娘”去走亲戚时,他们都因为担心而等在这附近,远远的望一眼,哪怕什么也看不见,似乎只要能看到那条“路”大家就安心了。一开始是大姐,后来大姐牵着二哥,再后来有了二姐,有了大哥,有了她。

这附近非常平坦,四下没有林子也没有山,离最近的山都有个两三天的路程。所以很久以前就有走货的人从这里走——碰不到山匪路霸嘛。

就在几年前,有很多军队从这里过,就把这一片的地给踩平了,附近的人当然也都抓光了,十室九空,到现在也没人敢回来。但这条路还是渐成雏形,到了年尾,就会有赚了一年钱的人从这里取道归乡。

这便是要走的亲戚了。

米儿一天比一天接近那条路,她人小走不快,就让猪哥带着她。猪哥以为她只是想去找娘,但听说像米儿这么大的孩子拐子最喜欢了,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只好当了人力车夫,心想有他看着也不怕丢了。

慢慢的走远了,也来不及晚上回家了,猪哥就晚上在土里刨个坑,抱着米儿睡在坑里。既然已经出来了,索性就去找娘吧。

两人赶了两天就看到了那条路,这里的草已经全被踩没了,跟旁边有着明显的分界,诺大一片空地,坑坑洼洼的,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娘每次来……就这么干等着?”米儿问。娘出来是不带吃的东西的,只带一块布,勉强够铺在地上的,饿了渴了就忍着。

“每天都有人过,有时一天能碰到好几个呢。”猪哥说,他坐在地上,手随便撸着地上的草,拔出一根来看到壮一点、白一点的根就喊米儿过来吃,他自己不挑,只要草梗带点绿就全塞嘴里了。

米儿复杂的发现其实家里人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在一开始时,他明明也会担心,这还是他告诉她的;但现在他已经在为这条路上每天会多过几个人而高兴了。

多可怕啊……

所以,米儿才会带他来。个头最高,力气最大。

也最容易被“说服”。

“那些人每次只给‘娘’一点吃的。要是能多拿点就好了。”米儿喃喃道。

猪哥怔了下,笑了,“我也想啊!哪会那么好?不过等明年就好了,粟儿和谷儿也能来了!”

米儿没回他,看到前面隐隐有个小点点在往这边移动,连忙指着说:“人!人来了!”

猪哥立刻跳起来!

“娘、娘不在这里……”米儿转了半圈,跑到猪哥身边扯着他说,“等一会儿人过来了,我过去喊他!”

猪哥犹豫的看着她,摇头:“不行,你太小了,人家不会要。”

米儿:“我去喊他,就说……娘在那边,我是来喊人的。”她随手一指。

可娘没在那边啊。

猪哥看看那边,“……跟着呢?那边没人,人家去了没看到人也不会给吃的。”

“哥,你拿着那块石头,从他后面砸他,他摔倒了,我们就能把吃的全拿走了!”

猪哥被说服了,他很快挑好了一块石头,为了不让人发现,他无师自通的趴在了地上,虽然长得高大,但人却瘦,趴在不远处的地上,被荒草淹没,竟然藏得严严实实的。

米儿有一丝丝的不安和后悔,但更多的却是恐惧。她恐惧着将要走出这一步的自己。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将完全不同了。

她蹲在路边,几乎也要被荒草淹没了。

那个人渐渐走近了。

米儿也能慢慢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一个老人。

他有一把稀疏的、干枯的、花白的胡子,身形佝偻,步履匆匆的走着。

他的步速并不慢,简直是大步流星。以与他外形不相衬的速度眨眼间就走到了米儿的面前,而且在她没有考虑好要不要跳出去前就发现了她。

——她在犹豫,而他已经刹住脚,眯细了眼睛盯着她的方向。

明明荒草那么高,明明他已经老了!

可他还是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