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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160)

商人们送来的粮食大概分为两类。贵价的是各种谷类,有黍米、稷米、黄梁、稻子,贱价的则是各种豆类。

最近护卫们吃的就是煮豆饭,将豆子用水煮一煮放点盐就吃。吃豆饭有个坏处,就是容易放屁,所以给她做的饭里就绝不会用豆,就是姜礼他们也不肯食豆,如果饭里有就挑出来也不吃。

役者只会用豆子发芽给她做菜吃。

但对护卫来说,发芽后的豆子就不是饭而是草了,他们宁可放屁也只吃煮豆,而且一点也不觉得放屁不雅。能用水用柴煮着吃,还能放盐,还有盐菜豆酱可以佐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所以姜姬没有管谷类,只看豆类,还把役者也叫来看,毕竟她吃的豆子少。

煮饭蒸饼的役者叫陀陀,人一点也不驼。役者们都是一样,粗手粗脚,黑瘦黑瘦的。陀陀却没那么脏,双手和脸都很干净,就是头发还是一样乱糟糟的,但也在脑后束得很紧,眉毛都被拉高了。

她猜他是在来之前刚梳的头。

陀陀把所有商人送来的大豆小豆黑豆绿豆红豆都挑了一些,一粒粒生嚼着尝了,肯定的说:“魏国的豆子。”

姜姬也觉得这些豆子长得都很像,她明明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过,不同地方产的小米都不是一个黄色,还有深浅区别呢,这些豆子同一种类的大小都差不多,以现在的种植技术来说,搞出一系列的豆子品种批量种植的可能性是零。

那就只有出自一地这个可能了。

她叫来吴月,“魏国有人在大量倾销粮食,是豆类,你立刻带着钱去买,有多少买多少。”

吴月:“什么是大量倾销?”

“……就是有人把家底倒空了在卖东西。”她说。

吴月眼睛就是一亮。

“换身你以前的衣服。”她打量着吴月,指着他的头说:“你以前扎头吗?”

吴月摇头:“不扎,某以前连澡都没洗过。”他还很骄傲,跟着就有点不高兴的说,“不洗澡不让进来。”所以他洗澡剃头后才进得摘星宫。

——必须的!

姜姬好奇道:“谁说的不洗澡不让进?”姜武?不对,他也不爱洗澡!

吴月脸上有一丝红晕,“是公主的美人。”进殿卸武也是他说的,不遵守的人就当闯殿论,立斩。

他忍不住问:“公主,你的美人呢?”

——蟠儿。

促不及防。姜姬的心上像有一道旧伤口,突然绞疼起来。

第120章 神仙

黄医是个游医,基本也就是个流浪汉了。他药都是自己采的,治病一般不要钱,最喜欢往穷人堆里钻。他给香奴说:“我以前年轻时啊,给人治病,人家都不稀罕让我治!后来你猜怎么着?”

香奴很捧场,“怎么着?”

小童儿提着半乞半买来的干饼盐菜回来,听到就插嘴道:“他留了胡子,头发剃掉一半,再全染成白的,冒充老神仙,还编了个身世,说自己是鹤发童颜,活了一千八百岁,会算命会风水会点穴,看病只是偶尔为之……”于是乡人就哭着喊着求他治病了,白治了那么多人,他得意坏了,到现在都记得。

黄医不乐意了,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听他讲故事的人,黑着脸道:“去边!做饭去!”

小童摇头晃脑的长长叹了口气,去捡柴挖坑埋石头做土灶了。不一会儿,饼在石头上烘热了,就着盐菜吃光,小童拿出竹筒说,“我去取水。”

黄医道:“一起去。”拍拍香奴,“进车里去。”

幸好还有一辆车。

黄医心道,不然带着这两个活生生的宝贝走在路上还真怕人抢。

香奴爬进车里,蟠儿靠在车壁上,从车帘向外偷看。他们已经到了通州,却没有进城,而是一直在通州附近的村落流连。香奴和蟠儿两人的衣服鞋袜都已经拿去换钱了,头发也被黄医给割了,他还拿一种草煮的汁让他们洗头,洗完都是一头稻草,干枯发黄。本来还想用另一种让他们洗澡的,洗完会变得黄黄的哦——黄医很热情的说,“这草没毒,吃多了有点拉肚子,但染上颜色可不容易褪!你们试试,要是用了以后不长疙瘩不烂脸,我就多采些拿去卖给布坊了!”

香奴吓得躲到蟠儿身后,抖得像只小鹌鹑。

蟠儿摇头,苦笑道:“若真遇上强人,只怕我们二人的脸还能救大家一救。”

黄医听了摇头叹道,“你这孩子……到底是仁义啊还是太狠了啊?”随时随地都能把自己当货物计算得银几两,他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人有这份心境——不是大奸就是大傻。

井旁都是洗衣的妇人,有的妇人嫌洗衣会沾湿衣服,脱得赤膊光腿,黄医带车躲到路边,小童儿提着竹筒跑过去借水,不一会儿他噔噔噔抱着竹筒回来,钻进车里对蟠儿说:“听说樊城的蒋太守回乐城了,你要不要去找他啊?”

黄医到如今都认为他是蒋彪的人。

想起旧主,蟠儿自己也有些消沉,他摇摇头:“……不回。”

童儿看了眼听到蒋彪的名字就脸白的香奴,长长叹了口气。

蟠儿失笑,揉了把他的头发,想起宫中的那几个小童。这些孩子,都在努力长大。

童儿很成熟的说:“我懂,不想回去才对呢。要我说,那种一门心思听主人的话,要生要死都由别人做主的都是傻子。自己做自己的主不更好?”

蟠儿沉吟片刻,柔声道:“因为不放心主人啊。”

童儿听不懂了,跑去找黄医,“他说他不放心主人,这什么毛病?”

黄医弹了下他脑门,“这叫忠啊。就比如你我吧,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这叫有情有义。”

童儿不忿:“你跟我,那跟那主仆是一回事吗?”

黄医笑道:“主人不会在意仆人,但仆人却会一心牵扯主人。一旦离开了,会思念主人,会担心主人没了他,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走路?”

童儿听完,说:“那仆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他的主人又不会只有他一个仆人!”

黄医微笑道:“不这样想,他们怎么活啊?”

蟠儿在车内听到黄医的话,苦笑起来。

黄医一心想劝他。

他摸了下自己的脸。

他有这样一张脸,离了权势,就会为人鱼肉。这是他从小就懂得的道理。但他跟随公主却不仅仅因为这个——公主可从没把他的脸当回事。不管公主看他多少回,他都没从公主的眼睛里看到垂涎。

在这次离开公主之前,他还没有这个想法,但在离开之后,当他开始担忧自己的容貌会引来祸事时,他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担心过这个了。

他一定要回到公主身边。

——因为在公主身边他首先是一个人,而在别人那里,他只有一张脸。

就算在车里,香奴也紧紧靠着蟠儿,躲在他身后。

“他回乐城是……”他小声说。

“为了迎回赵氏。”蟠儿道。他了解蒋彪,赵氏对他来说,是他自己亲手修剪、养大的一株美丽的庭花。现在这朵花在仍美丽的时候掉在地上,比他预计的要早得多,他当然非常、非常生气了。

他不会为赵氏的死伤心,他只是为有人敢害赵氏而愤怒。这是对他的冒犯。

香奴隐隐期待的问:“家里会和他打起来吗?”

蟠儿摇头,“不会的。”蒋彪不是傻子,何必冲回蒋家找晦气?

蒋彪带着从人,带着给王后和茉娘的“嫁妆”招摇过市,进了乐城后,直接去了莲花台。

龚香听到从人的耳语后,打断冯丙的话,对姜元说:“大王,蒋太守来了。”

冯丙没有生气,顺从的退到人后。他这个司甫就是个跑腿的,在大王面前绝比不上可以直言的龚香和冯瑄。

冯宾已经一再的向他赔罪了。让叔叔站在侄子下首,自尊心强点的都能气死,不气死,稍微有点气节的也要托言辞官才对。但冯丙不在意,他知道这是大王的计策,如果他辞官,那蒋龙就可以坐他的位置了,以他的年龄来说,担任司甫会让蒋家立刻再出一个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