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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1090)

井源就先在次席坐了。他虽然是主人,但此时可不敢冒头。

李非就坐上首,使者坐下首。

使者取出凤旨,擎在手里,先不交给李非,而是先道:“此旨乃安乐公主所著。”

李非的心提起来了:“早闻公主大名,只恨无缘得见。”

半年以前,他没有把这个公主放在眼里,那时他和他周围的人都以为云贼还在其次,这天下英雄,当从他们这些人中决出胜负。

哪知现在云贼和义军都土崩瓦解,而凤凰台上的安乐公主仍然安坐其间。

李非从李家内乱,败如山倒,义军势如水火,各成仇敌后就感觉到,这天下不是那么好坐的。四面都是敌人,个个都是饿狼。

他以为李家稳坐滨河数十代是李氏不凡,既然滨河能归李家,这天下有何不可?

现在他却想明白了一件事:滨河不是李氏自己坐上去的,而是皇帝给的。

李氏未费一兵一卒,得到了滨河。当时皇帝允许,李氏才能成为滨河之主。

而李氏臣服于皇帝,才有这不世的隆恩。

所以,不是李氏不凡,而是皇帝给的。

那安乐公主又是怎么坐在凤凰台上的呢?

皇帝是个傻子。她肯定不是依靠皇帝得到现在的地位的。

他当时以为黄公等人把安乐公主一个妇人拱到高位贡着,是为了好施展底下的手段。

但义军中的事告诉他,哪怕是被人推到那个位子上,一个不好,身家性命也是难以保全的。

——这安乐公主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他已经不敢再小看天下任何一个人。而朦胧间他发觉,安乐公主的手段城府只怕不俗。至少也远远胜过李家诸人。

他们兄弟几人稀里糊涂的就死了两个,他一个成了丧家之犬,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愚钝至此,当日竟敢肖想天下之主——现在想一想,都叫李非汗颜。

现在他刚在建阳安顿下来,安乐公主的旨意就追了过来。李非既好奇,又不禁汗毛直竖,警惕万分。

使者将凤旨交给李非,“公请自看。”

李非展开凤旨,里面先用鲁字书写,后用纪字书写。

他不看别的,先去看上面盖的印。

印上的字是“安乐”。

确实是公主之名,但印上却用了“万岁”、“太平”等只有帝王之印才能用的纪字纹饰。

他不懂鲁字,草草扫过就去读后面的纪文,读完一遍不够,来回三四遍才敢抬头。

这……

旨意的内容应该说很普通。没有超出李非的预料之外,没有吓他一跳。

这样的旨在此时此刻非常合适。

也让他不敢相信。

李非交还此旨给使者,起身行大礼:“请恕某不敢领受!”

——他肯定不能接!接了就是愿意去当皇帝!

李家还没露出这个意思呢就家破人亡了,他哪里还敢做这种梦?

要是去了,肯定是死。

这道旨要是接了,也肯定是死!

使者接回来,劝道:“将军不必着急做决定,再好好想一想,也可以与亲信朋友商量一番。公主一片公心,都是为了天下万民。将军不要误会了公主才好。”

李非现在对安乐公主既怕又疑,还有一丝羡慕。羡慕她在凤凰台那个龙潭虎穴仍平平安安的,他的家人却死的死,散的散。

使者没有逼李非,而是痛快告辞了,说明天再来。

李非送走使者,坐下困思半夜,突然想明白了!

使者一来,哪怕他没有接旨,在别人眼里他这也是接了的!

他竟然还放使者走了!

李非一想到这个,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夜带兵跑了。

但“安乐公主已经选定了皇帝”的话还是传出去了。

李非逃了半个月就发现事情不可收拾了。

他索性调转马头,直往凤凰台而来!

他与人且战且逃,伤亡无数,最终没能进凤凰台,而是逃进了公主城。

他带着残兵败将,跪在公主城外,叩请“安乐公主收下奴儿”。

他愿以自身为奴,侍奉安乐公主。

他才薄德浅,难当大任。余生只愿做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奴儿。

为表诚意,他当即在公主城外就割了头发,以示抛家别姓。

公主城就代公主收下了此人。

李非保下了性命,但他的名声却因此变得更难听了。

第746章 同志!原来是你!

黄松年挥退报信的下人, 思考片刻后,叹了口气, 让人去请李非的妻子与两个孩子。

自从李非之母死了以后, 他就收留了李家其他人。当然,他也知道公主已经派人去接管滨河了, 想必公主已经眼馋许久了。

听说现在滨河改行鲁律, 冒出一大堆女户来。被李氏征走的丁壮一时半刻显然是回不来了,重新立户后, 顶门立户的全是家中的女子。

不过鲁律中有一项好处,那就是女子当户,税金减半。女子和不足十岁的幼儿每月还有一斗粮可以白领。

结果滨河的百姓全都从原来的主人手中逃走, 去当公主的田奴。

滨河世家想阻拦,都被公主派去的官吏巧拿罪名, 纷纷下狱。

——但并没有用刑,也没有问罪。

而是客客气气的告诉他们可以拿钱赎罪。

一番动作过后,世家们不得不让出手中的田地与奴隶, 元气大伤,龟缩起来,再也不能阻挡鲁律行遍滨河。

百姓因鲁律而爱慕公主。神女庙建起来后,一年只许祭祀一次的规矩哪怕就刻在墙上也挡不住百姓信奉公主的脚步。

现在滨河早就是公主的了。

黄松年万万想不到会这么快!不过才半年而已。这半年里, 滨河归公主了, 河谷归公主了, 云贼死了, 李非降了, 包家乱了,伍家龟缩了。

天下英雄,还没有走到凤凰台前就全败了。

他彻夜难眠,惊醒时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天下洪流,滚滚而来,无法抵挡。

他怕的是将要被淹没的自己?还是这陌生又生机盎然的世界呢?

他痴长八十余年,难不成都白活了吗?

这旧世界……真的要逝去了吗?

下人在门外道:“李二夫人与大公子和二公子到了。”

黄松年:“请夫人与公子们进来。”

李非之妻自从进了黄家后,就带着两个儿子独自过活。不肯再与同族之人交往。

黄松年知道,李氏中人认为李非是罪魁的不在少数。

在这种情况下,李非的妻儿在家族里肯定也是受尽折磨的。

他说了李非已经投身公主,如今人就在公主城,他问李非之妻是否要带着儿子们去找李非,他可以派人送他们过去。

李非之妻沉默片刻,沙哑着问:“公道他已为奴?”黄松年轻轻叹了一声:“虽然如此,他也是莫可奈何。”

李非之妻流下泪来,傲然道:“吾非奴妻!”她回身抱住两个儿子,“吾儿非奴子!”

她一边流泪,一边恨得咬牙,不知是在恨李非还是在恨这世界。

“此非吾夫!亦非吾儿之父!”李非之妻扭过头去,颤抖的声音说:“吾夫……已死。此人……与吾无关!”

说罢,她草草行了一个礼就起身扯着两个儿子走。

大一点的长子拖住母亲,急切地问:“娘!”

他听得懂刚才发生了什么!却不愿意相信!

李非之妻甩开儿子的手,含怒带怨地斥他:“你愿为奴子?奴之子皆为奴!世代为奴!”

长子如被当头一棒。他出身李氏,李家家规长子是继承人。他从小就严格要求自己,不堕父名。

现在,他的父亲成了一个奴隶。他如果认父,日后就要做奴隶,子子孙孙都要做奴隶……

长子的手慢慢软了。

李非之妻也不再去拉他,径直起身向外走。

她不做奴隶!如果要她当奴隶,她宁可去死!

长子坐了一会儿,对面前的黄松年道歉后,拉着弟弟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