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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1012)

百姓们都觉得这是神女的功夫,都是因为安乐公主来了,他们才有好日子过。

至于之前掉了头的世家子弟,他们在被砍头前,宣罪的人足足在城中城外唱了十天,可以说他们关了多久,外面就宣传了多久。时间长了,百姓们也觉得这真是罪大恶极。

他们中很多都觉得这些人触犯了神女颁布的法律,所以活该砍头。

至于骗民为奴,掠夺民财,百姓们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大罪。就是觉得这些人犯到公主手里,这才被砍了头。

姜姬也不觉得一天两天的就能扭转观念。以前世家与君王一样,都是特权阶级。她要做的是把世家也给归到百姓那一阶去,以后就只有君王了。

龚香已经看懂公主的目的是什么,对他来说接受起来没那么难。

这一日,他离开之后特意去看望毛昭。

他到的时候,毛昭和白哥对座无言。

两人这几天都在一遍遍的想公主,想她对世家的手段,想她为什么这么做。他们控制不住,眼睛一闭上就害怕,觉也不敢睡,只能睁着眼睛,两人说说话。

有一点,两人都能确定,那就是公主对凤凰台的世家没有善意。

为什么没有善意?

她难道不需要世家支持吗?

这是最说不通的。

哪怕她发动百姓学习鲁字,哪怕她手里有三个将军,有几十万大军,可这些也不能支持她登上帝位啊。

她要想当皇帝,肯定是需要世家的支持的。

毛昭替她设想的道路是先取得凤凰台下世家的支持,现在世家势弱,没有能人支撑,是非常容易收服的。等收服了凤凰台的世家之后,再收服其他城的世家,这样哪怕不得到他们的支持,只要没有人公然反对就行,这样公主就可以登基了。

但现在她把世家给得罪狠了。这几十颗头砍下去,不会再有世家支持她了。

毛昭本以为公主看到世家外逃之后会阻拦,甚至会害杀,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什么情况下才会放“敌人”离开呢?

那就是要杀他们时候。

公主不止是对世家没有善意,她是以世家为敌。

为什么?这说不通。

白哥坚持,公主铲除世家是为她自己的亲信铺路,日后好提拔自己人,比如龚香之流。

这也说得通。

可鲁地偏远小国,哪有那么多人才可填充整个大梁?

还真不是毛昭小看鲁国,鲁国能出一个公主就已经是天幸,总不可能鲁国人人都是英才吧?

何况,他也不觉得公主会如此短视,非要以鲁人为官,狭人自限,这怎么会是公主做的事?

“是我冒昧了。”龚香走了进来,拱手为礼:“万勿见怪。”

屋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但随即想起现在宫中的侍人全都是鲁人,他们为了秘谈将侍人遣走,这才致使龚相能长驱直入,没有被人发觉。

但以前龚相从未来过,想必是不屑与败军之人交谈。今天是为何而来呢?

龚香没有坐下,为了表达善意,他虽然主动走进来了,但是可以等“主人”邀请后再落座。

他就站着说:“我为毛大人而来。本意是来劝慰大人,不必为今日在殿前的失言而忧心,结果却不小心听到了大人与公子的谈话,听到二位对公主有许多误解才不得不开口,还请见谅。”

毛昭与白哥对视一眼,都觉得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请他坐下更好。

毛昭坐正,道:“还请龚相上座。”

龚香又施一礼,道了声不敢,又道了声得罪,但到底没有在上首坐下,而是坐在了右侧客席。

他落座后,没有再说什么废话,直言道:“毛大人,今天在殿前,公主其实没有怪罪于你。公主禀性自然,好恶明显,相处久了就知道,她不会因一言或一行而记恨,你我同在公主座下,身为臣仆,在公主眼中只有尽心与不尽心两种人而已,个人品德、性格、家世、喜好等,对公主而言都不重要。”

毛昭听了这话,自然不敢说不信,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他自会判断。就算是龚香来说,他也不会轻易取信。

不过,他当着龚香的面还是称了声谢,道:“多谢龚相体贴。”

龚香笑道“不必谢,日后你就明白了。公主目光远大,些许小道从不放在眼里。”

这话,毛昭倒是相信。公主一向图谋极大,走一步算百步。

龚香知道眼前这两人对他没多少好感,也不想在这里花太多时间,他说:“适才听你们不解公主为何以世家为敌。”

毛昭点头,道:“以公主的能为,谋求世家支持轻而易举。”他觉得以公主的才能来说,收服世家只是时间上的事。但公主好像连这个时间都不愿意花。

龚香露出一个不能说是笑容的笑来,“我有一桩旧事。早年公主被先王所恶,遣送边城,我当时不以公主为贵,还谋算公主,欲将公主嫁往魏、赵。”

毛昭与白哥都奇异的看着龚香,他们见识过的公主已经是所向披靡了,这还是在没有人得罪过她的时候。眼前这人竟然曾经谋算过公主,他为什么还能成为公主身边近人呢?

龚香:“公主借蒋氏之手重回莲花台,十日不到,蒋、龚、冯三家灭于公主之手。莲花台鼎足之势的八姓一网而尽。”

屋里安静了许多,连呼吸声似乎都放轻了。

毛昭和白哥静静地听着。

现在再说起旧事,龚香都觉得像上一辈子的事了。

“先王崩,且未有太子。彼时姜大将军未到,公主先立先王长子为王,私生子为太子,以八姓丁氏为太子师,并传召合陵龚氏入莲花台,重立八姓。等大将军到时,宫中已平,外朝蒋、龚、冯三家余人混战,如无头野犬,盖眼之马,难敌雄军,尽皆伏首。”

毛昭此时突然想起龚香是莲花台龚氏嫡系,如果是合陵龚氏当时被召了来,那龚香在哪里?

“公在何处?”

龚香平静道:“在宫中,刑余之后,连爬都爬不起来。”

刑?

两人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龚香,突然神色大变。

“竟然……如此?”毛昭的声都颤了。待要不信,可又不敢不信。

白哥的脸色更不对了,这种密事肯定只有他与公主两人知道!现在告诉他们……以后若是传了出去怎么办!

这种攸关性命的大事龚香为什么要说出来!

——难道是觉得他们二人早晚也是个死人吗?

最出人意料的是,龚香竟然不恨公主。他对公主的忠心是他们都看在眼里的。

为什么?!

两人瞪着龚香,几乎想把他的心掏出来看个分明。

龚香看他二人的眼神确实非常冷漠。

“我受公主大恩,不但得已活命,更能一展所长。”他继续说。

毛昭和白哥现在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龚香扫视过二人,说:“公主乃不世之才,通天彻地,千年未有之人。古来君王与士人共治天下,乃是才俱不配。公主之才,又岂是他们可以比拟的?日后公主得证大统,坐御九洲,我等只需伏首在下即可。”

这话已经算是很直白了。

毛昭和白哥都听懂了。

但他们都不敢信!

毛昭慢慢站起来:“难道……日后这天下……”

龚香笑道:“月需星伴,几曾见白日有星?公主之德,如煌煌之日!”

深夜,毛昭和白哥仍然睡不着。龚香走后,两人连晚饭都吃不下,但也没有再说话了。因为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为什么告诉我们?”白哥沙哑道,“他不怕我们……反对……吗?”

“他正是要我们……去找公主,去反对她。”毛昭张着眼睛,说:“他就是要我们这么做。”

他们只要敢反对公主,敢反对她的主张。

那他们的死期也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