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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14)【CP完结+番外】

作者: 戴林间 阅读记录

她的话语是琐碎而密集的,滚得满地都是,一不留神就要让人狠狠摔一跤。

没过多久,我爸又开始了夜不归宿。这回他收敛许多,一个礼拜统共两三天不回来而已。

我问我妈,遭到她的呵斥:小孩子读书就好,大人的事别管。

于是我们都心安理得地粉饰太平,不约而同地获得一种虚浮的快乐。

那时我念初二,我是五岁入学,比许多同学年纪小,但成绩尚可。面对外人对我的夸奖,我妈总是露出毫不掩饰的骄矜笑容,回话有时尖刻得像在人上烙刑。

我的听力似乎越来越好了,这让我异常烦恼,因为我总能隔着门听见她和我爸争吵过后,嘴里咕噜着低声的咒骂:

“你怎么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有一天夜里,我被某种凄怨幽咽的声音惊醒了,醒时浑身是汗,发现我妈竟然伏在我的床头,肩膀一耸一伏地抽泣。温热潮湿的泪水落在我的肩膀上,有的顺着皮肤滑进颈窝里,像破壳而出的幼蛇。

我悚然叫了一声“妈”,她隔着薄被抱住我,哽咽道:“小君,妈妈只有你了,我养你这么辛苦,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以后要孝顺我,知道吗?”

我惊恐地说不出话。

她锲而不舍地一遍遍说着,手指张开,死死箍住我的肩头,嘴里反复念着:

“知道吗?知道吗?要听我的话!”

骨头和皮肉疼得钻心,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权作答应。

黑暗里,我感觉到她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欢喜地起身走出去,又忽然回来,摸了摸我的头,要我早点睡,休息好。

我睁眼到天亮。

我被家里的硝烟搞得身心俱疲,孟先生的成绩忽然一落千丈。大家都十分疑惑,老师只能归结于他频繁请假缺课,我也是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十月天气转凉,孟先生又有三天没来上课。我在数学课上琢磨好了对策:下课就去公用电话那儿给我妈打个电话说要去图书馆,放学就可以去孟家看看。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孟先生背着书包的身影经过窗外,但却与教室的方向截然相反。我立刻站起来,在老师诧异的目光里撒了个谎,说不舒服,得到准许后匆匆跑出去。

我掉在他后面一大截,跟着他穿过学校里的小路,走到后门附近的围墙那里。这里有一小截围墙塌了很多年,背后是一座小山丘,山丘的凹洼处是一方常年积雨形成的池塘。

平时很少有学生会走这里,只有学校组织野炊时,会从后门出去。我看见他翻过了碎砖堆砌的围墙,爬上小丘,也许是四周太安静了,他冷不丁转过头来。

“小獾?”

我差点被吓得摔个跟头。

然而他这一回头,我连问他为什么不进教室上课都忘了,脱口道:“你脸怎么了?”

孟先生冲我摆了摆手:“快回去上课。”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边:“你要去哪儿?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

“我逃学啊。”

他一笑,只抬起了没受伤的那半边嘴角。说完继续往外走,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疼不疼?你爸又喝酒了?你怎么请了这么久的假,我都要去你家看你了……”

孟先生越走越快,我只好抓住他的胳膊:“你爸为什么总喝酒?”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池塘边上阒寂无声,风吹动芦苇和野草的声音全然鼓噪着耳朵。最近没有下雨,草地干燥,池塘的边界也缩小了,露出浅色的一圈湿泥,深色的水越发油亮浓稠,几乎熬成了一个小小的沼泽。

孟先生躺在草地上,语文书盖在脸上,书包扔得远远的。

“我要睡觉。”

他二十分钟前说。

当然,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二十分钟——我没有手表,时间这个骗子,只要不盯着它就永远不说实话,也许早已过了二十分钟,也许还远远不到。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他几步外的地上,忠心耿耿地守着他。

“你睡着了吗?”

我小声问他。

他不回答。

我手脚并用地挪到他身边,俯下上半身,想偷偷看一眼他是不是在装睡。鼻子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语文书时,我放在他脑袋旁的手被握住了。

“别看我。”孟先生闷声说。

我立刻打消了非看他一眼不可的念头。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或许哭了也说不定。一想到孟先生可能哭了,我简直手足无措。

上一次见到他哭,还是他母亲快要过世那次。那副情景直到现在仍还清晰地烙在我脑海里,我一想起孟先生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落泪,就喘不上气,被绝望牢牢地扼住了喉咙。

我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母亲一点一点地死去,除了睁大眼睛将她痛苦万分的姿态看得更为清楚之外,别无他法。

我只好轻声问他:“你爸为什么又打你啊。”

“他那天喝醉了,在家摔东西。把我妈的相框打碎了。”孟先生说,“我骂了他。”

那相框我知道。不过一本书那么大的玻璃相框,立在孟先生卧室的五斗柜上。除此之外,那个家里已经没有任何有关他母亲的痕迹遗存了。

我握了握他的手,说:“骂得好。”

他似乎闷声笑了笑,我听不清,但被这笑声沁得喉头一热,仿佛灌了一碗生辣的糖水。

那天下午有数学考试,我没参加,连书包都没回教室取,跟孟先生撒了谎,得以送他回家。

丁阿姨来开的门,屋里没点灯,阴沉沉的,空气里浮动着酒精的气味。一把暗沉的声音响起:“你还回来干什么?我家装不下你。”

我脊背上的肌肉突兀地一跳,像挨了一鞭子。

丁阿姨说:“你也来了啊。”

那个声音问:“谁来了?”

“老何的小孩儿。”

脚步声比心跳还要低沉,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饭厅出来:“老师让你送孟潜声回来吗?”

我总不能说自己逃了学,只能迟疑地点点头。

孟叔叔倒像很高兴似的:“老师也管不了他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辩解道:“不是!孟叔叔,老师没有说……”

“我都知道。”他打断了我,眼睛亮得像两簇小小的鬼火,“我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么?”

丁阿姨几乎像个男人的高大身躯还立在门后,明显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孟先生已经迈进了门,转头冲我笑了笑:“行了,谢谢你。你早点回去吧。”

我不仅没放开他,反而还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孟叔叔和丁阿姨一左一右地盯着我们,像勾魂的无常,只等我放开孟先生,他们就立刻架上他,拖到那黑黢黢冷冰冰的地府里去。我顿时毛骨悚然,又冷又湿的手拽着孟先生,像五根不断融化的碎冰疙瘩。

“你、你还没吃晚饭呢。”我挣扎着说。

丁阿姨露出一个尖牙利齿的笑容:“我今天包饺子哪!”

“快回家吧,天都要黑了。”孟叔叔说。

我说:“你明天要来上课,明天有考试,学校领导还要来检查,老师说了,谁要是不去,要追究的。”

孟先生疑惑了一刹,旋即露出一个笑容:“好。明天见。”

“明天见。”

我盼望着他再跟我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只能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扇厚重的大门“砰”地关上,趾高气扬地甩了我一个乌黑的耳光。

我舍不得走,一直站在门口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听见有人从楼上下来,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二天当然没有什么考试和检查,相反,我因为无故缺席考试,被班主任知道,立刻就向我父母反映了。我妈没有想到我居然让她颜面扫地,放学回家我就挨了顿打。

长大挨打的坏处就在于不能随便躲,父母也不会担心孩子太小打坏,可以无所忌惮地发泄怒火了。因此挨完打的我在家躺了整整两天,幸好是周末,也不用请假,最重要的是不用费尽心机地向孟先生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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