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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108)【CP完结+番外】

作者: 戴林间 阅读记录

只有茶几上的玻璃大花瓶里插着一束白玫瑰,开得正当好,每一朵都盛放到极致。

“王八蛋。”

只骂了这么一句,眼泪已经滚到了衣服上。

王八蛋。不是说去香港了吗?

香港有什么不好,这里天天下大雪,不开暖气待在浴室里,你不冷吗?

走了两个半钟头,我满身都是雪,睫毛被雪压得抬不起来,每喘一口气,胸口都要剧烈地疼痛。实在走不动了,我在路边蹲下,二十分钟后,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提醒我抖掉身上的雪,我听见了,但一动不动。暖气很快让雪融化了,湿冷冷的,发疯似的往心里钻。

很久之前,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的夜里,我和温卓窝在卧室里喝酒。那天他心情好,破例让温宝荣进了卧室,跳到他的床上,经过我,又跳下床,跑到坐在窗边地板上的他身边。温卓抚摸着温宝荣的肚子,大猫发出惬意的呼噜声,像烧开了一壶水,房间里跳动着明红的火焰。

“我在美国的时候特别喜欢下雪。”他望着窗外说。

“为什么,下雪天放假?”

“不是。因为我在那儿交不到朋友,跟老外只是喝酒泡吧,聊不到一起,走在路上没有话说。我心里很难受,看到别人都高高兴兴的,自己像个怪胎。我总觉得很孤独,跟别人格格不入,包括和中国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有雪天大家不会在路上聊天,只低头走路,因为一张嘴雪就会呛进喉咙。这样我觉得自己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我也喜欢下雪天。”我说。

“为什么?”他疑惑地转过来。

“我很容易被别人影响情绪,下雪的时候你一般心情很好,你心情好,我就跟着高兴。比如现在。”

他望了我一会儿,突然笑道:“你真是个傻子。”

“天天吃这些药,说不定过十年我真的成傻子了。”

“那我也是。”

我们大笑起来,温宝荣不明所以地抖着尾巴尖。

到家已经是晚上了,孟潜声一打开门,温宝荣就从他腿边挤出来,抬头望着我。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孟潜声一把抱住我:“怎么了,你朋友出事儿了?进来换衣服。”

“他死了。”我哽咽道。

孟潜声愣在原地。

“自杀了,割腕。”

孟潜声半晌无言,沉默地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我随手抹掉眼泪,平静下来:“我去换衣服。”

卧室里没有开灯,孟潜声跟进来,站在门口,客厅的光线透进些许,半明半暗里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他轻声问:“累不累,吃过东西了吗?”

“没有。”

“我替你拿进来。”

“谢谢。”

我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发呆,隐约听见厨房里的声响,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动静消失后,他端了个碗进来,我让别开灯,他就径直进来,蹲在我身边:“吃两口吧。”

鸡丝面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刺疼。胡乱吃了几口,我放下筷子:“我没胃口。”

他接过去,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仍旧握住我的手。温宝荣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蹲在我身边,我摸了摸它的头。

“你那个出事的朋友,是宝荣的主人吗?”他轻声问。

“嗯。”

“你想说什么,可以跟我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说,“我今天不敢进去看他,总觉得他还在香港。太突然了。王八蛋,为什么骗我?我他妈才不想替他养猫,让他赶紧滚回来把他的猫接走。”

孟潜声将纸巾递到我手边,我盖住眼睛,忍到肺里疼得又刺又酸,才没让眼泪滚出眼眶。放在腿上的右手腕微微一沉,随即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温宝荣把一只前爪搭了上来,望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说:“温宝荣,这回温卓真不要你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它抖了抖尾巴尖。

“我们在医院认识的,他也是双相。”我说。

孟潜声无声地紧了紧我的手。

“他早就减药了,每天都过得那么高兴,我真以为他能好……现在想想,他高兴是真高兴,还是因为躁狂,我他妈根本不知道。”

孟潜声揽住我,我说:“你忙吧,我想自己坐会儿。”他不动,我放开了他的手,“我真没事儿。”

他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要什么随时叫我。”说完端着碗出去了,温宝荣却没有走,紧紧靠着我坐下。

我问:“你会想他吗?”

没有人回答。烈风撞在玻璃上,路灯下的大雪金闪闪的,像无数星星的碎屑。

夜里,孟潜声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卧室角落的落地灯被他临睡前打开了,亮度调到最低,一团模糊的光影,一页被烧得边角蜷缩翻卷的旧书。身体仿佛是灌满了液体的封闭容器,什么在里面汹涌不歇,却偏偏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打开手提电脑,试了几次密码,才进到自己的Facebook。我几乎不用,上次登录还是为了敷衍温卓加好友。

温卓的头像跳出来,最近一条是两天前的凌晨。

2月12日:“我写了封定时邮件,现在有点后悔,像个傻缺。”

2月1日:“我要把世界上十九二十岁的小孩儿全消灭掉。烦人。”

1月28日:“何遇君的手机竟然关机了,我还想打个午夜电话吓他。下次要骗他晚上睡觉开着机。”

1月14日:“温宝荣你属狗?迎门等我回来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不要用头撞门!”

1月3日:“梦到跟何遇君登记结婚了!半夜惊醒。”

12月27日:“傻子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生日快乐。”

12月24日:“跟温宝荣过的第二个平安夜。两年前我还能把它揣怀里,现在是一头猪。”

图片是他和温宝荣的合影。

温宝荣忽然立了起来,挤到我怀里,凑近屏幕,细细地喵了一声。见没有回应,它又叫了一声,爪子按到屏幕上,耳朵直竖,像在等谁叫它。我搂着它,问:“他不回来接你了,你会想他吗?”

温宝荣不说话。

手机震动,我从口袋里掏出来,已经是十四号的凌晨一点了。邮箱提醒我有一封未读邮件,正要关上手机,余光瞥见屏幕,我心里突然猛沉了一下。

我打开了那封未读邮件。

“何遇君:

这是定时邮件,别吓着了。这不是我的遗书,不要给别人看,我只是想找个人随便说几句。本来平时我都是跟温宝荣说的,但是它现在在你那儿享福,我太无聊了。你真的挺傻的,我说我去找我爸,你就信。我妈过世后我跟他就不来往了,我怎么可能去找他?其实我是准备回香港给我妈扫墓,我只看过她一次,还是我刚回国的时候,感觉挺对不起她的。

“我跟严向俞说了我的病,他居然还来缠着我,说会比你对我更好。你到底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你把我扔在酒吧,刮我的车,有回还吐我车上,那小孩儿要敢吐我车上,我立马剥了他的皮!我是看在生病你照顾我的份上才没跟你计较,就算扯平了。

“上次我去复诊,我问医生你的病情,结果他死活不告诉我,真烦人,他明明知道我们是朋友。而且他又把我的药量加了回去,我不想吃那么多,还是照以前的量吃。我想不通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吃完药根本就是个傻子,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反正没什么区别。那次我问你要是真的终身服药怎么办,你说你就孤独终老,而且精神药物副作用那么多,说不定四十多岁就死了。我想我也是。

“我实在受不了这么过下去。高兴的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躁狂发作了,低沉的时候也不知道我是真的难过,还是到了抑郁期。我的脑子骗我,情绪都是假的,我被耍得团团转,这种感觉太他妈糟了。

“谁都没办法体会这种感觉,医生只会跟你谈剂量和副作用,关心你有没有幻觉,有没有失眠和自残,心理辅导假惺惺地说‘我能体会你的感觉’。你难受得撞墙,他们只会说你是犯病了,吃了药就好,正常人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很孤独,为什么开车兜风到半路突然想大哭一场,看到卡车经过会想踩油门撞上去。我现在都好得多了,在美国犯病的时候,我半夜去过三次急诊,住院时一直自言自语,看到我妈和国内的朋友来看望我,告诉医生学校里有人追杀我,所以我开了几十公里连闯十几个红灯,为了去超市买一把刀防身。医生和护士把我绑在床上,让我一个人待在一间病房里,我那时候特别希望有人来救我,谁都好,我感激他一辈子。我不想死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怕我妈再也见不到我了。所以后来听你说你一点都不怪你前男友跟别人走了,因为你发病的时候一直是他陪着你,我觉得我能懂那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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