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站住,难道方才芬姚说的是假话,乌洛根本沒有走,想想又不太可能,若不是乌洛走了,芬姚怎么能进得内室告诉自己。
心念电闪间,乌洛起身,负手而立,眼底涌上淡淡的暖意:“终于肯出來了,……本王出去转了转,并沒走多远……”
原來他真的出去一会,知道他一走芬姚便会立即进去告知我,于是折了个身又返回來。
顿时,一种被窥破心事的窘意涌上心头,想必自己的脸亦是红红的,我垂眸,故意不去看乌洛了然于胸的目光,只自顾在其对面的美人榻上斜斜躺下,答非所问道:“王爷这么快就回來了!”
明知这么问乌洛会生气,心里还是忍不住说了出來。
乌洛上前几步,紧挨我坐下,淡淡的语气里含了不易察觉的怒意:“本王何曾说过要去!”
我胸口一窒,原本斜倚的身子却是陡然直了起來,抬眸却对上乌洛略显促狭的眉眼,这才知道乌洛方才不过是试我一试。
索性大方迎上乌洛漆黑的眼底,认真问道:“这是为何!”
乌洛深深凝望我一眼,却是语调凉薄:“国师雍加斯迟迟不动,并不完全是为了这个女儿……”
乌洛终究是沒有去囚牢看望病入膏肓的纳彩珠,纳彩珠望眼欲穿的等待亦终究是一场空。
经过何太医的诊治,纳彩珠总算拣了一条命回來,却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经常会坐在囚牢里唯一的小窗下面,痴痴对着窗口外巴掌大的天空说着含糊的话语,仔细听,正是那首:“那堪和梦无”,则是她终日翻來覆去叨念的一句话。
新年很快來到了,柔然大汗大檀病已基本痊愈,心里自是高兴,除夕夜晚召集所有王室及家眷齐聚王宫,如同大梁的合家晚宴。
我随乌洛坐在首座,乌洛下首则是国相斛律齐,国师雍加斯先前告病,其位毫无悬念地空着。
达簿干阿茹夫人及另外的四位夫人依次在大檀身侧按位分坐好,五位夫人各自身披五彩衣,相互间悄声说话,一片笑声不断,远望之亲如姐妹。
我心底冷笑一声,这个个当真是会演戏,尤其达簿干阿茹夫人和松泰的母亲三夫人之间,相互间交头接耳,脸上一片喜气,比起自家亲姐妹都过之而无不及,单从表面,谁能看出这便是私下为将自己的儿子推上王储继承人的宝座而争得你死我活的两个母亲呢?
我冷眼看着合家宴上的一片歌舞升平,欢声笑语,直到柔然可汗大檀驾临。
整个合家欢宴直到快子时才结束,我已是腰酸背痛,不得不提前告退。
自然,乌洛沒有多作停留,陪我回去。
新正的日子如流水般匆匆而过。
直到快出元月的时候,终于从前方传來了车吉安的八百里急报,数日前,车吉安率领的柔然大军与大梁的精锐之师从三面合围,将高昌新王堵于通往西域的一处山凹,将高昌新王一网打尽,高昌新王负隅顽抗,车吉安亲自上前手刃高昌新王,至此,高昌国彻底覆灭。
日前,车吉安已率领大军返程。
传來此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花房浇着里面盛开的几株兰花,听到这个消息,手上的喷壶不自觉的一抖。
乌洛在朝中议事,自然是为车吉安大获全胜之事。
柔然人向來崇尚勇猛,车吉安在前方手刃敌国国君的消息让整个鄂尔浑城沸腾起來。
车吉安不负众望,亦是眼前柔然汗国的六位王子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朝中议论纷纷,这将來的汗位,不出意外的话,便就是车吉安了。
大檀虽是病体痊愈,亦不得不为柔然的将來谋划,这次车吉安出师大捷,大檀赞赏的口风明显偏向了车吉安。
车吉安还远在途中,朝中却已是暗流涌动。
无疑,大檀的口风偏向车吉安让松泰的母亲三夫人更是坐卧不安。
而国师雍加斯则是以告病为由,终日闭门不出。
一时以斛律齐为首的拥护王子车吉安的国相派风头大涨,朝中亦有先前站在松泰一边的朝臣暗暗來去国相府走动。
但表面的平静遮掩不了底下的暗流涌动。
暗流 2
乌洛多日來匆忙來往于王宫,时常眉间焦虑,思虑沉沉。
我每日便是替乌洛细心整好衣冠,一路走着送他出王府,每次乌洛上马车之前,都会转身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低低道:“等我回來!”然后再转身上马车,匆匆赶往王宫。
我则站在王府高高的朱漆大门外,一直到乌洛的马车飞奔过斜阳桥,消失在桥那端。
放眼望去,积雪消融后的天空有着别样的蓝,远山含黛,天际间有淡淡白云流淌。
漠北的风飒飒,依然有着肃杀的气息,偶尔卷起地上残败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走。
我裹紧风帽,抵御住这冬日里的寒风,直到乌洛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我才转身走进王府。
百无聊赖之际,我所能做的唯有每日抚抚琴,写写字,即便心忧亦只能深埋于心底。
一边侍候的芬姚边替我研墨边忍不住提醒道:“王妃,这个字你都反复写了十遍了!”
我这才恍然回过神來,看着雪白的纸上泅开的团团黑墨,自嘲地扔了手中的笔,笔上的残墨溅到自己新做的雪缎长衫广袖上,星星点点如绽放的梅花,不觉失笑,所谓朝中政事,天塌下來亦有人顶,自己凭空烦躁个什么?
阿熙老远匆忙赶來报:“启禀王妃,有人求见!”
芬姚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笔墨,一边瞟着门外的阿熙:“什么人啊!大呼小叫的,越來越沒有规矩……”
阿熙听到,吐了吐舌头,忙放缓脚步,进门來先恭敬行礼后道:“王妃,门外有人求见,但是一直不下轿子,只让奴婢前來禀报!”
芬姚已将桌上东西收拾利落,插言道:“什么人这么摆架子,求见王妃还不下轿!”
阿熙已将手中信封双手递与我:“此人说王妃见信便知道了!”
我疑惑接过,拆开,來者不是别人,正是国师府许久不见的纳兰思思,纳彩珠同父异母的妹妹。
纳兰思思乘坐一顶软轿,虽是公侯人家所乘的那种四人抬小轿,但绝不是国师府的派头,來的如此隐蔽,又不露面,想必是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私密。
我示意芬姚传令下去,命來人将小轿直接抬入我的寝宫。
待小轿在寝宫前停下,鹅黄色的轿帘被掀开,一人蒙着面纱下來,环顾一下四周,便疾步进了中厅。
我方才见信的时候我便暗里思忖,这纳兰思思与纳彩珠虽不是同一母所生,但是姐妹情深,以前偶尔会登门看望姐姐,但早在纳彩珠被囚禁初始,纳兰思思便不见了踪影,听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说过,国师府的下人曾说过,纳兰思思小姐每日陪伴母亲,不曾踏出国师府大门半步,初闻心下亦了然,纳兰思思的母亲完颜夫人向來不喜纳彩珠,如今纳彩珠因行刺王妃大罪被囚禁,自然是完颜夫人护子心切,生怕自己的女儿与其扯上不清不白的关系。
只是这次,想來是纳彩珠病重的消息传到纳兰思思的耳中,纳兰思思忍不住了。
想到此,我微笑着看着眼前四处环顾的女子,从露出面纱的那双眸子我便看出此人是纳兰思思无疑。
纳兰思思四处打量确信无外人后,这才似松了口气般将面纱掀开,一张因紧张而苍白中略涨红的小脸便露了出來。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纳兰思思粉面未施任何粉黛,却是比上次更耐看。
见我不似有防范之意,纳兰思思亦镇定了下來,上前规矩行礼道:“纳兰思思拜见王妃!”
我心下诧异,这纳兰思思向來仗着恩宠,虽不是无法无天,却也不会将谁放在眼里,即便是上次來看望纳彩珠的时候到过我的寝宫,亦未有今天这样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