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我一句话:“王爷若是当日信你,便不会囚禁你!”
沉疴 1
算着日子,霍太医亦该到了。
这日午后,略显困倦的自己正在知了的嘶鸣声中小憩,听得锦屏外传來侍女小声的话语:“王妃还在歇息……先安置在偏房吧!已经收拾好了……”
彼时蝉鸣烦躁,我便起身,懒懒问道:“何事!”
少顷,芬姚进來,笑道:“回王妃,方才來人报,王妃等的人已经到了……”
“本宫等的人!”我惺忪片刻,随即明白过來,急忙登上丝履,迭声道:“快快有请!”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我已在中厅里等候。
我吃了一盏杨梅汤,浮躁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來。
过了一会,门帘掀动,侍女引帘高悬,风尘仆仆的霍太医和长孙鹭眉进來了。
见到我,霍太医忙跪下相见:“草民叩见王妃!”
一年多未见,霍太医并无变化,长孙鹭眉早已认不出我,只是淡漠看了我一眼后便亦随祖父跪下。
我起身离座亲自扶霍太医起來,并吩咐其看座。
待主仆坐好后,我温言道:“此番千里迢迢召见霍太医,实在是有劳霍太医了!”
霍太医忙起身拱手道:“王妃深明大义,孤身一人远赴漠北,亦是大梁天下苍生之福,草民乃一介庸医,王妃不计前嫌,草民能为王妃尽力,当是万死不辞!”
我拨着手里的茶盏,微笑道:“霍太医之心,本宫自是知晓,,先不说这个,霍太医尝尝这木槿茶……”
霍太医端起眼前的鎏金茶盏,闻了闻,这才喝了一口,微有些疑惑道:“嗯,这茶味道偏甘,是难得的降暑良茶,常饮此茶能清热解毒,亦是美容养颜之良药……只是,草民知道王妃身子偏寒,木槿花性凉,御医怎会让王妃饮此茶!”
我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霍太医对药草颇为研究,本宫一直是谨记霍太医的嘱咐,这茶,不是本宫饮的,乃是大汗夫人经常饮用,大汗夫人屋前屋后种满了木槿,前些日子,赠与本宫一些干木槿花,让本宫泡茶煮汤喝,倒是补养身体……”
“哦……”霍太医仔细看看这木槿花茶,微一沉吟道:“这木槿花茶性凉,里面有掺杂了若干药用成分,恕草民冒昧,若是大汗夫人经常饮用此茶,想必大汗夫人有沉疴在身……”
我垂眸用盖子拨着虚浮的细细的淡绿色的茶叶,仿似沒听见霍太医之言,待喝下一口后,这才抬眸望向霍太医。
霍太医亦正端坐了身子望向我,一边坐着的长孙鹭眉只是淡漠地端着手里的茶盏,偶尔喝一下,那里面是和我的茶盏里一样的茶叶。
我淡淡笑笑:“霍太医如此笃定,那本宫就放心了……”
凡是入口之物,必先由太医仔细看过,仔细瞧过食物是否有相克之理;若是无恙,再由王府之内的特定几名尝膳内侍用银箸挨个品尝看是否有毒,如此反复之后,才会端到我的面前。
大汗夫人送來到木槿也不例外,虽是一番心意,我却是丝毫不敢大意,只是,碍于颜面,我只让何太医看过。
何太医仔细尝过这木槿之后,便道这木槿在采下晾干之时便加了药粉,待木槿风干后,那药粉便自然而然留存在木槿花中。
“这木槿花虽加了药,但是不妨事,素來清热解毒,亦为女人保养容颜之用……只是,微臣窃以为,这药并不仅仅补养身体之用,抑或是……”
何太医谨慎说完,便不再言语。
我用的木槿,名义上是大汗夫人送來的,实则是另外采來的木槿,达簿干阿茹夫人送到木槿,早已被束之高阁。
而方才给霍太医泡的木槿,才是达簿干阿茹送与我的木槿。
霍太医一语中的,证明何太医的看法是对的。
望着一脸倦色的长孙鹭眉,我知道是长久坐车的缘故,一番短暂寒暄后,便让人妥善安排了霍太医和长孙鹭眉,在自己寝宫旁边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里,收拾干净后两人便住了下來。
此番两人來并沒惊动别人,此处院子亦是与别处亦不相连,倒也清静。
自己小产之后身体一直不愈,霍太医歇息过來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仔细把脉。
把完脉沉吟了一下,这才缓缓开口,却是面色凝重:“恕草民直言,王妃身子弱,加上先前受寒毒之苦,此生本不会有孩子,听何太医讲过当日之事,虽是上苍厚爱王妃,赐予王妃为人母之惊喜,但王妃身子怕是不能承受生命之重……即便不出意外,王妃勉强诞下这个孩子,因先天之弱这孩子恐怕亦活不长久……届时恐怕王妃身子亦会承受不住……”
霍太医的话说的隐晦,我却是听的明白。
我的心似乎被狠狠揪了一把,痛得几欲无法呼吸,随着心一点点沉下去,原本千盼万盼霍太医來此的满腔希冀之情亦瞬间化为泡影,甚至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被狠狠摔在地上般破裂的清脆的声音。
“本宫……此生……与王爷,真的就再无子女之缘吗?”心底的凉意滚滚而上,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几欲被堵住的喉头挤出这番话來。
室内良久的沉默。
霍太医微低头,脸上的为难之色显而易见。
倒是旁边的长孙鹭眉,看到祖父如此神色,微皱眉头:“祖父,看她一个女人家也怪可怜的,难道就沒有别的办法了吗?都道祖父是神医呢……”
长孙鹭眉快人快语,虽是对先前之事早已沒有了记忆,不说话的时候静默中霍太医跟前更像是个大家闺秀般,但是偶尔说起话來亦还是像极了从前。
霍太医苦笑一声:“孩子,你……”随即摇摇头,轻声道:“你是不会明白的……”
长孙鹭眉瞧瞧我,便站在一边,不再言语。
“王妃此番小产,对身体影响甚大,王妃须先得补回元气,再从长计议……”霍太医留下这话,便认真开了方子:“王妃每日服用此药,连服一年;再每日药浴一个时辰……这两味药乃是草民在大梁之时偶在密林间采得,对王妃身体恢复大有裨益,且这方子亦是受齐曾所赠……”
沉疴 2
听到齐曾的名字,我总算回过神來,眼前禁不住一亮:“齐曾可还好!”
霍太医眸光微黯,随即道:“还好,草民來之前曾去见过齐曾,一切都好,只是齐曾一生医人无数,自己的身体却大不如从前……”
“这是为何!”我一惊,对这个当日不仅识破母亲身体中毒,救了母亲的命,更是让母亲如愿以偿怀上我的恩人,我一直是念念不忘。
“如今大梁与高昌战争之时,正是朝廷用人之际,齐曾乃是京城第一名医,早已被朝廷注意,几次三番邀请齐曾入宫面圣,为大梁的战事尽一份绵薄之力……奈何齐曾……”霍太医摇摇头,叹息一下。
霍太医的话我亦是明白。
想当年父皇听信郭宜之谗言,怀疑齐曾与母亲有不清不白的关系,便不分青红皂白,而齐曾为了母亲之事,蒙受不白之冤,白白被废去双腿,最后是家破妻离,任是谁都受不了如此的打击,齐曾虽是挺了过來,内心未必就沒有恨。
虽是说后來滴血验亲齐曾是被冤枉的,但是天家之颜面大于一切,齐曾因与后宫嫔妃私下接触被斩去双腿,从此一辈子便只能坐着。
这份恨,岂是随着年岁长久而被消弭的。
而朝廷用人之际,便几次三番请齐曾入宫为朝廷效力,即使给高官厚禄,对年近五旬的齐曾又有何意义呢?
对于这份感觉,我自是感同身受。
齐曾的心灰意冷,不是此时才有,怕就是当日被诬陷之际就已有了。
“那齐曾必是不愿意入宫为官……”我叹息一声。
霍太医点点头,不免惋惜一番:“齐曾一世清白,奈何造化弄人,昔日之事已过去二十余年,齐曾或许已放下;而今却是……只是,这抗旨大罪,任是谁也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