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美人遽然抬头,脸色愈发苍白无血色,急急辩解道:“长公主,我就是再不小心,亦不可能如此失态,,那梅枝,怎就如此巧地绊在脚面上!”
我心里一震,定定看向良美人:“良美人的意思你既不是有心之过,亦不是无心之失,而是……”
良美人使劲喘口气,顿顿:“长公主,我在宫里时间不短了,自认时间不多,说假话有何意义!”她惨然一笑,或许带动了内伤,一阵剧烈咳嗽后,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吓了一跳,赶紧蹲下,用锦帕小心去擦她嘴边的血迹,鲜红的血令人触目惊心,眼前一晕,手指亦微微颤抖起來。
烟翠接过我手中的锦帕:“公主,奴婢來擦,您且去一边歇会!”
我只觉呼吸不畅,眼前有淡淡的金线飘过。
良美人面如金纸,看着我,气若游丝般。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我震惊地看向良美人,只觉脊背阵阵发凉。
“长公主,我,这辈子最恨的时候便是來到了这暗无天日的皇宫,信错了自己的良人,长公主,论家世,论姿容,论才艺,我自认为不比谁差,可是?皇上,那个我心中奉为天神的良人,却是半眼不曾正视过我……”良美人又咳嗽一下,嘴角淌出血沫。
大惊之下,我自恍惚中回过神,慌忙回头喊李公公:“李公公,快叫太医,,!”
“烟翠,快,快给她止血!”我慌了手脚,忙叫烟翠。
烟翠麻利地又打开小瓶,将良美人的头抬起,替她倒进去一些药汁,褐色的药汁灌进她的喉咙,又顺着她的嘴角流出來。
我慌忙与烟翠一起扶住她,顾不得脏,广袖拂去她唇边的药汁,急急道:“良美人,太医马上來了,你坚持住!”
良美人似是回光返照般,凄惨一笑:“长公主,自皇上为太子之时,我已入东宫,进宫的这近千个日夜里,我莫不是在孤单中渡过,和那些女人一样,每天在日落的时候开始盼,盼心中的良人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说上一句知心话,心里亦是满足;可每天从日落盼到天明,却什么都沒有盼來,入宫后这么长的时间,长公主,你可曾体会到那种夜夜睁眼到天明的滋味吗?”
我握住良美人冰凉的双手,竭力压下喉间的苦涩,安慰道:“这里不是普通的民间,他亦不是普通的世间男子,他是大梁的天子,他……”
错系 2
良美人幽幽道:“长公主,无论他是谁,俱已不重要了……我已是将死之人,这是我心中那个曾经奉为天神的良人赐予我的,我想我是不是也该知足了!”
我紧紧握住良美人的手,喉间似被团团棉絮堵住,酸涩莫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道:“你不会死的,本宫会为你请來最好的太医诊治!”
我转头看向门外,怒道:“太医,太医來了么!”
李公公吓得一哆嗦:“回长公主,太医,马上就到,!”
良美人竭力扯起唇角,笑笑:“我命如草芥,到死却是不相干的长公主來看我,以前亦听人说过,说长公主妖媚迷乱皇上……皇上,真的是钟情于长公主么!”
我窒住,握住良美人的手不由松了下來,怔怔看向她。
她看看我,嘴角凄苦一笑:“现在我倒想明白了,皇上钟情于长公主,亦是因为在这如黑水潭般的深宫里,长公主还有一颗悯人之心,!”
说完,良美人眸子里的光亮一闪而过,头一歪,手随即垂了下去。
太医匆匆赶到,我愣愣看着太医上前搭上良美人的脉,瞬间便摇摇头,退了下去。
烟翠将良美人轻轻放下,扶我起來。
浑浑噩噩回到宫中,一推门,便看到那明黄的身影在窗前负手而立,淡淡的脸庞望着窗外,似乎在专门等我归來。
我颓然转身,头靠在门框旁,此时最不想面对的便是眼前的人。
提起裙裾刚要踏出门槛,身后传來淡淡的声音:“既已回來,又要去哪里!”
我懒懒回眸:“臣妹方才失察,让菏贵嫔受了惊吓,臣妹去看望一下!”
“不必去了,她很好!”身后声音依然淡淡如水。
我只得转身再回來,进入中厅,梁文敬正静静看我,面容淡淡,不辨喜怒。
我凝眸看向眼前的人,眉眼间略过一丝陌生,端端下拜:“皇兄,今日之事,还是怪臣妹考虑不周,以致让良美人被梅枝绊倒,惊吓了菏贵嫔,臣妹特向皇兄领罪!”
良久无语。
我微抬眸,梁文敬漆黑的眼眸定定看我:“这就是你去看良美人后给朕的答复!”
心下不禁感叹,这皇宫里一举一动俱逃不出他的眼睛。
喟然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良美人确实不是存心要伤害菏贵嫔!”
“哦,那么,按长公主的意思,无心之过,朕就该原谅了!”
良美人的话响在耳边,眼前的人就是她生前封为天神的良人,生前不曾半眼瞧过她,如今即使她死了,仍是不原谅她。
我直起身,看着梁文敬直直道:“皇兄,良美人已死,虽是死无对证,谁又能保证她不是遭人陷害!”
梁文敬看我半晌,蓦地笑道:“朕今日才知道,长公主原來是如此急性子,竟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上心!”脸上虽是有笑容,声音却是少有的冷漠。
我胸口顿时窒住,许久才呐呐道:“臣妹只是……看良美人可怜罢了……她对皇兄一片深情,又怎会去害皇兄的子嗣!”
梁文敬上前几步,拉起我冰凉的双手,看着我白色的袖口已沾上了褐色的药汁和血迹,淡淡道:“朕记得给长公主两天的时间,长公主又何须急于一时,两天后再与朕说吧!,给长公主更衣!”
躺在水汽氤氲的木桶里,不由怀念起在漠北的时候,乌洛带我所去的温泉,一池清澈见底的热水,暖暖的,泡在里面,让人浑身放松下來,大梁皇宫里的水俱是从距凉京数十里地的清泉山上引來,水质甘甜细腻,宫中饮用水都是如此,但是引自清泉山的沐浴的香汤却不是人人都可以享用的,只有婕妤以上的嫔妃或者要侍寝的贵嫔、美人和才人才可以享用皇宫中的清泉山的水。
宫里有皇帝和皇后专门的沐浴泉池,龙泉池和凤泉池,如今皇后被禁足,凤泉池已是空的。
我只是每日在棠梨宫用硕大的木桶洗浴,里面放满花瓣,再放上太医开的药草,自上次大病后,身体总是恹恹的,太医便道每日用药草泡上个把时辰。
在桶中嗅着淡淡的药草香昏昏欲睡,耳边传來喜儿轻轻的声音:“公主,刚内务府來人,皇上已走了!”
我慢慢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公主,已是晚膳时分了!”
我从桶里出來,换好衣服,心下苦笑,幸亏走了,不然自己得泡到什么时候,看看身上,泡得都有些起皱了。
我草草用过晚膳,疲惫躺在榻上,只叫人让燃上细细的烛火。
烟翠刚回來报适才良美人扑倒的地方早已被清理干净,地上一无所有,连根茅草已是不见。
我叹口气,好快的手法,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那惨死的良美人,又是一个错付终身的女人:“后宫不缺美丽的女人,不缺多情的女人;一朝动了情,來日必是伤心!”这是母亲在冷宫的时候说过的话,我印象颇深。
想起良美人临死前凄惨的话语:“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如今良美人香消玉殒,想必不全是内伤造成,一颗心错系了人,心已伤透,颓然活下去又有何意义,心里不禁慨叹,天下为情所伤的又何止你一个,转念一想,心已死,徒留躯体又有何意义。
那句“皇上,真的钟情于长公主吗?”让自己不禁当头棒喝,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哪怕一个眼神,已让宫里的人,不禁自嘲一笑,或许只自己还活在梦中,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