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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笑(144)

“信是我爹写的,送来的却是哥的师傅,也就是濯国曾经的骠骑大将军蒙鹰。”

师傅?我愣了一下,我没想到师傅竟然来了,看来楚冰他并不知道我与银狼师出同门,蒙鹰也是我的师傅。

“我投军十年,爹从来没有给过家书给我,看到别的士兵都有家人写信,说真的,我很羡慕,这是第一封,我接过的时候真的很开心,那么多年了,爹终于也给我一封家书了,但没想到——”

“里面寥寥数语,但字字却如刀子一样戳着我,他说哥那边快要行动,现在必须要离间银魄与濯国的关系,不能让他们守望相助,他还说——”楚冰突然闭上了眼睛,有点说不下去,良久,他才睁开眼睛,但那眼睛似乎充了血一样。

“从小爹就不停地跟我说,我不是银魄人,我是濯国人,我身上流的是濯国人的血,即使投身军中,每次短暂回去,爹也反复给我说这个问题,他怕我在银魄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跟军中将士接触越来越多,会让我忘记自己是什么国家的人。”

“其实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常年与这些将士生活在一起,为银魄出生入死,征战沙场,我有些时候真的当自己是银魄的大将军,一直把自己的手下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我开始渐渐忘记了我究竟是谁?我投军究竟是为了什么?”

“其实我投身军营的目的是什么?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已经记得清清楚楚,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哥,为了必要时能助他一臂之力,替他扫除障碍。”

“当时爹给我说之时,我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一定会记住血海深仇,一定助哥夺回皇位,因为那个皇位本身是属于他的,不应该是哪个小人的儿子登上这个皇位,因为他不配,因为他流着哪个背信弃义、出卖兄弟的小人身上的血。”

“收到爹的密函时,我的手抖了,心颤了,以前两国没有任何冲突的时候,我从没有矛盾过,但如今要我亲手杀自己的兄弟,我下不了手,我实在下不了手。”

“我在外面吹风,想让自己清醒一下,想让自己做一个决定,但时间一天一天过,离皇城也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矛盾,但蒙将军却一天一天地催促我。”

“你不是我,你体会不到我的感受,你只是在军营里与他们结束了短短几个月,但我却好多好多年了,这么多年的情谊,这么多年的生死与共,你不懂,骠骑大将军他不懂,连爹他也不懂,从来没有人想过我有多难?从来没有人想过我的心有多痛?”

“与他们相处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我甚至想过就此离开,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离开国家,离开家,这样自己的心就不会那么挣扎,那我不能这样。”

“爹说的也许没错,无论我住在这里多久,我依然是濯国人,养儿始终没有亲儿亲,无论在这里过的多开心,我身上流着的始终是濯国的血,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心软,让大哥功亏一篑,因为我知道不是这些将士死,就是哥死,就是我们楚家的人死,甚至是你死,我没有选择。”

“最后我还是狠着心配合他们完成了,只是看着火光滔天,闻着尸体的烧焦的味道,我觉得自己很罪恶,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这双手是那么的肮脏,我觉得我也随着他们被大火焚烧得只剩一堆灰而已,我觉得以前的楚冰,他们的大将军也随着这场大火死去了。”

“其实我知道,只要我身为濯国人,就总有一天会与银魄有冲突,总会有一天与银魄的将士兵戎相见,以前总觉得这一天很遥远,但真正来了,我却不敢面对,爹这样做的时候,他没想到他的儿子有多痛吗?”

“我们鄙视郭郁,我们骂邓超是叛徒,是奸细?但究竟这军中谁是最大的奸细?小夜知道吗?这个全军最大的叛徒就是我,就是我楚冰,一个十岁就进军营的人,一个隐藏得最好的人,一个一步步往上跑,统领全军的人,一个受着士兵尊敬、仰视的大将军,我觉得自己很悲哀,我觉得他们也很悲哀。

“我昨晚不停地对自己说:”楚冰,你是濯国人,你是濯国人。“我不停地说,但看到火光冲天的瞬间,我整个人就差点崩溃了,我支撑不了自己站着。

“也许从今以后,我只要一听到叛徒,我一听到奸细就会想起我自己,我真的不想成为千夫所指的奸细,为什么一定要选我来做叛徒,为什么不要我光明正大地去战场上厮杀?为什么要我与他们有感情后,拿刀子刺向他们?”

“这种感觉真的很绝望,如果可以,我不愿意是爹的儿子,如果可以,我不愿意是哥的弟,如果可以,我不愿意我身上流着濯国的血。”

但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所以我没有选择,我真的没有选择。

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得回到了帐营,那背影是那样的凄凉落魄,让人心酸。

*

第二天所有士兵在那堆废墟下站了好久好久,即使清理好了,我依然能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即使被大雨冲涮干净,但那里有永远留有痕迹,留在我们心中,成为一种永远不会消磨的痛。

但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无数红肿的眸子,也许在战场死去三万人没有人哭泣,但现在已经回到了家门口,已经可以闻到家里的饭菜香的时候,突然烧死了三万人,并且是眼睁睁地烧死了三万人,突然得让所有人不能承受。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的时候,我们回到了皇城,但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也没有人再欢呼,大军一片死寂。皇上与众大臣准备晚上举行庆功宴,也因为那场突然的大火而取消,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庆功?多大的喜事,也被这三万人的死,笼上浓烟黑雾。

但当晚皇上却叫宫人宣我们进宫见驾。

“我能不能不去?”我问楚冰。

“为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表情,但现在我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即使他在众人面前恢复如常,但他在我面前依然无可遁形。

“皇上他认得我,他曾来过你们家,我们有一起狩猎,我怕——”我说出了我的担忧,但我没想到楚冰却不当一回事。

“认识就认识,没说不准女人上战场。”

“但我们是叔嫂,我们同一个营帐,终是不好,要不你找一个人替代我去,他又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哪个是左先锋,你说这样行不?”

“不行,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你这一换,反倒显得心里有鬼,并且换人也是犯了欺君之罪,你怕什么?叔嫂同营又如何?又没有做什么不轨的事情?”说完就大踏步往宫里走去,再也不看我一眼,而我只得无奈地跟上,他现在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但我知道那一场火一定伴随他一生一世,想起一次,痛心一次。

我心里有点忐忑,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银奕,但这次身份不一样,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见我,我也只是一个小小先锋,莫非是我在阵前表现勇猛,皇上特意嘉奖我?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皇上在御花园接待我们,我低着头跟楚冰进去,看见楚冰跪,我就跟着跪,看见他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像一个木偶一样。

“两位卿家请平身,这位就左先锋?似乎我们见过。”我都还没有抬头,他居然就说见过我,莫非我真的那么扎眼?

“是的,上次我有跟随楚将军护送皇上去濯国会见濯王,所以皇上可能有印象。”我战战兢兢地说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哦,我记得了,上次朕还问楚冰,军中怎么有这么矮小的士兵,我记得楚冰当时说你轻功了得,擅长用暗器,想不到楚冰没有骗我,不但轻功了得,还如此勇猛。”

“谢皇上夸奖。”虽然他的声音很温和,还带着笑意,但我却紧张得手心出汗了,原来不作贼也有心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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