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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香(110)

当个议定,大家暂且在洪府别院打发半日,到傍晚再去柳如烟的画舫用晚饭。洪飞扬万般无奈地取了自己的帖子让人下去安排,又让人取笑了一阵。

人家柳如烟可是杭州第一名妓,只要画舫上红灯一挂,前来求见的才子们可是络绎不绝的,像他们这样一大群有身份的人突发其意过去,如果不事先打个招呼,可能连坐的地儿都没有。当然,一般人人家柳姑娘还不接待呢,为了大家晚上不至于被拒之船外,就不得不请出洪飞扬这个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来了。

几位才子坐到一起,自然要谈到诗论画的。李明道虽然有心考教几位才子对政治的敏感性,却不好直接开口。想起对子衿莫明其妙的熟悉感,他忽然道:“煜见到子衿总觉得面善,心里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或许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子衿摇摇头,淡然一笑道:“应该没有。子矜从未去过长安。”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隐隐道出了李明道的身份。李明道心中一惊,目光中自然流露出几分打量与沉思来,是鸠摩罗什大法师跟他说了什么还是柳子衿自己猜测的?他年纪轻轻竟然有这个本事?

“子矜似乎对词情有独钟,不如再给我们填一首,权当今晚拜访柳如烟姑娘的见面礼。等会儿让人送过去,让她稍作准备,我们今晚就可以一饱耳福了。”

不知为何,几人坐在一起,虽然洪飞扬和柳子衿都没有主人的派头,风采却总在他们身上。而李明道此人却丝毫没有客人的自觉,不知不觉中就主导了一切。

李明道这一提议立即得到众人附和,连洪飞扬都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子矜知道飞扬这是想用诗词分散她的忧思,不管一个人心里有多么痛苦,发泄过后总会好一些的。可是她哪里有什么惊才绝艳之才?不过剽窃了前世几道诗词而已。要让她即兴作词,还不是为难她么?

她想了想,又起身走了两圈,最后静静望着窗外的花园沉思了一阵。看着眼前丹桂飘香的园子,望着天空大雁南飞,脑子里记得有只有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可是现在明月还没出来呢,怎么能写这个?就在这时,她脑子里忽然冒出毛主席的沁园春长沙,那些激昂的文字如火化般闪现在脑子里,激起她心中的不甘、不屈甚至与天抗争的勇气来。是啊,她这么年幼,怎么能一味沉浸在痛苦里呢!明天还很漫长,她不但要走下去,还要走得比任何人都精彩!凌夏,我会让你知道,放眼天下也不会有第二个聂云桥,放弃我将是你一生最大的悔恨!

众人知道她在思考,也不打扰,各自交谈都说得很小声。虽然说了让子衿填词,但大家都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无论如何总得留下一两句诗的。

子矜终于下定决心走到书案前。

飞扬已经帮她匀了墨,她提起笔,不暇思索洋洋洒洒地就是一行龙飞凤舞的行书。

子矜的毛笑字实在不怎么样。虽然在将军府里无事的时候也曾苦练过,但到底不如人家十多年的功底,所以她只能取一个意境,平时必须用毛笔写字的时候都写行书。只要把握好了字的结构,行笔流畅一些,行书就有了几分味道,她的字才勉强可以见人。

众人不由自主地围过来,只见纸上字字飞扬,一句句刻进人心,令人心情激荡气血沸腾。

“独立寒秋,钱江东去,西湖杭州。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竟自由。帐寥廊,问苍茫天地,谁主沉浮?”

遥念华夏俊彦,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浩气扬,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李明道看到这一句,不由得紧握双拳瞪大眼睛看着子衿。这是在隐射他空有皇帝之名,却让外戚专权吗?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候!”周鑫同样震惊地望着子衿。想不到她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心胸和气魄!

“浩气扬,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这样的词……那个柳如烟如何唱得了?”洪飞扬激动地望着子衿,心里有个念头蠢蠢欲动,拥抱她,拥抱她!这样大气魄的词哪里是一个女子能写得出来的?他的子衿果非常人啊!难怪连鸠摩罗什大法师也对她的才华称赞不已。子衿,他的子衿……

“子矜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劲节翻遍诗经楚辞也未曾见过如此气魄的诗词。”

冯秋阳和陆西竹同样赞叹不已。

“大法师之言果然精妙,我自问也是阅人无数,然所识之人却无人能有子矜这样的心胸气魄。更难得子衿如此年幼,平日里待人客气温和,才华横溢却不骄不躁,当是本朝的风云人物,他日定要指点江山的!”李明道再次将全词通读一遍,然后看着子衿的神色眼神,终于肯定人家不是有意讽刺自己,反而有帮助自己夺回政权的意思。

子矜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明道一眼,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口中空气道:“李公子过誉了,子衿愧不敢当。子衿向往平淡,志在山林,只怕要让李公子失望了。”

李明道一怔,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快这么直接地就拒绝了自己。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子矜就不想站得更高一些,望的更远一些么?”他微微蹙眉追问道。

“高处风景虽好,却未必适合我们。李公子难道不曾听闻高处不胜寒么?”飞扬含笑走了过来,站在子衿身边。

李明道不以为意地笑笑,心里却有些恼恨。想他堂堂天子之尊,这般诚心招揽,他们竟然不屑一顾?哼!江南首富洪府是吧,就算他李明道如今大权旁落,外戚专权,他要收拾一个没有朝廷势力撑腰的江南士族还不容易?

这时,何志高竟然也走过来插了一句道:“静宽出身名门,又是一支独秀,方才明白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可惜向远从来都在青楼妓馆流连,与三教九流相交,倒还真羡慕那些身居高处之人呢!若能站在高处指点江山,方不枉多年所学,方不枉人世走一遭啊!”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向远此言也有道理。”飞扬点点头,却不想他转而又道,“然若说指点江山,自然要李公子这样的高才方有这个本事的。至于我和子衿不过是在江南温柔的山水中长大的纨绔子弟,没有经沐过风雨,骨子里到底缺少了些血性,闲暇之时淡诗论画尚可,若真的要书生意气指点江山,只怕于朝廷、于百姓未必有益。”

听洪飞扬如此一说,李明道在心中冷哼一声。原来还是胆小啊!为了富贵稳定,江南士族想要中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不过心里到底舒服多了。

“静宽过谦了!依我看,你们黛湖双壁才是真的名不虚传呢!让煜好生钦佩。”

子矜从未听飞扬这般小心地说过话,立即就明白了他的顾虑,于是跟着加了一句道:“若说我们当中能为主分忧,为民谋利的,只怕非周大哥莫属了。”

李明道立即看向周鑫,深以为然。他点点头道:“子矜此话不假,梦熙却是良材美质,只是,子衿何以这般肯定梦熙很快就爱飞黄腾达呢?”

子矜望着李明道,疑惑地眨眨眼睛:“我们既然有幸与李公子相识,飞黄腾达还不是指日可待么?难道子矜猜错了?”

李明道一听,继而淡然一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他只是奇怪这个柳子衿为何就能这有这样多变的神情,时而聪慧狡黠,时而大气蓬勃意气飞扬,时而柔弱温和天真愚钝,甚至还能如此的……可爱……

可爱?他竟然觉得这个少年可爱?李明道大吃一惊。他怎么会觉得一个少年可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