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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城汀洲(6)

为了看清对方的举动,萧城将言汀洲送出了自己的怀抱。

却没想到,言汀洲看着萧城,眼中笑意不减反增。

“萧城,我不得不承认,抛却个人恩怨不说,你确实是一位好皇帝。我祝陛下功垂千秋!可我这一辈子,都绝不可能会忘记你逼死我双亲,灭我陈家满门,折辱我玩弄我的血海深仇。”

“朕知道。”他伸出缠着绸带的左手,轻轻抚上少年的头发,他只此时的少年心灰意冷,必不会躲闪。“朕今日来,只是想问一句话。走到今日这一步,这局棋朕也累了,抛开江山社稷,国仇家恨,朕希望,你能真心真意回答朕的问题。”

“那日早晨你答应与朕携手余生,可有一丝一毫的真心?”语调凄凉,丝毫听不出年轻帝王的少年得意孤傲自大。

言汀洲竟是被他这个问题问的痴了。

当日应承下他的携手余生,自己当真没有一丝奢望么?那几日与眼前之人的朝夕相处甜言蜜语信誓旦旦,自己当真没有包含着一丝真心么……当真,都只是一场戏局么……

猛然一惊,少年竟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你这个逼死我父母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应承你只是为了哄骗你,你别做梦了!”

年轻帝王抓住少年的双手直抵墙角,“你说的这么大声,如此的没有自信,这话,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吧?你接受不了对我付出真心的自己,是否?”

“我不可能爱上我此生至恨之人!”言汀洲也不挣扎,只是强调着自己所一直认为的事实。

“唯有爱极,方能恨极!”他忘不了,不过几日前的那个夜晚,红色的烛光照亮了整个屋子,身下之人看着自己的眸子装满了一腔深情。他忘不了,少年还未恢复记忆前,对自己的不由自主的亲近。纵是恢复记忆之后,若是没有一丝真心,那几日的真真假假又怎会骗的了他!

他本以为言汀洲会再次做出自欺欺人的辩解,却不料少年只是一阵沉默,随后似是喃喃自语道:“我们,不可能的……”

萧城一怔,随即放开了禁锢少年的双手,转过身去不看靠在墙边的少年。

“那三日,你与朕,皆是有些假戏真做,对吗?”

没有回答。

“好好想想吧,三日后朕再来此处,若你愿意前尘尽弃,若你愿意……朕便用朕的余生,来补偿这五年所施加于你的痛苦。”

听到牢门关上的声音,言汀洲身子一软,靠着墙角滑落,随着而来的,是泪水滴落冰冷地板的声音。

原来我,还是有泪的么……

萧城,施加痛苦于我的人是你,你自然能够做到前尘尽弃抛却往昔,我又如何能够做到?那些伤,那些痛,清清楚楚地刻在我的身上,埋在我的心里。纵然我是爱过你又如何?

你为了你的江山做到如此地步,定不可能为了我放弃这万里河山。我纵是爱你,也不会自甘堕落地以你的男宠身份得你庇佑与你厮守。

便是三日后,你得到的也不过是一样的答案罢了。

言汀洲此刻已经是完完全全地跪坐在了地上,毫无气力。终于,少年在无一丝体力之后,缓缓地闭上了那一双好似一团死灰的双眼。

已是子夜。

若是在他地,此时便是举城寂静,只得听闻稀稀疏疏的打更声。可在洛阳,此时便是夜晚的繁华至盛。美景,美酒,美人,声色赌欢。万家灯火齐燃,绚烂了整个洛阳,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了京都的风华绝代,万千奢华。

言汀洲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人背在背上,穿梭于小巷之中。包括背着自己的人,他的身旁共有三人。而他可以完全肯定的是,此刻的他,已不在天牢。

“公子醒了!”

背着言汀洲的人闻言,急忙放下了背上的少年,未等少年发问,三人便一同跪下,齐齐地撩起了左手袖子。

左手手臂上显然的陈家死士的纹身。

“没想到陈家除了我,竟还有人活着……”死士听闻少年得知自己三人身份时第一反应竟是如此,不禁面露悲色。

“公子!属下等三人已然于十个时辰前中了朝廷的十二幻夜,但我们已前杀了牢中所有看守以及暗卫,将公子救出天牢,属下等定当在毒发的两个时辰之内,将公子平安地送出洛阳城!”忠心耿耿,却还是离不了一个死字。

十二幻夜,朝廷迷药,中毒者于十二个时辰后毫无征兆死去,死后查不出任何中毒迹象。想来这三人还能站在自己的面前,定是萧城觉得三个只有十二个时辰生命的死士,已是构不成任何威胁。

言汀洲却忽的害怕了起来。害怕离开洛阳,害怕……离开那人所在的地方。

那日的刺杀,本就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即使是陈家一门全灭,被囚天牢,他也从未想过,要逃走,要离开洛阳……他只是等着,那人的一纸诏书,鸩酒白绫,自此生在洛阳,死在洛阳,葬在那人今后所处之地。

什么时候爱上的呢?早在被囚在东宫之前,身为太子伴读的自己吧……一开始,只是喜欢那人天潢贵胄的样子,却毫无架子地叫着自己傻瓜。自那时起便想着,做着那人的伴读,待到那人长大登基,谋个一官半职待在洛阳帮助那人,尽管那人选修纳妃,自己娶妻生子,也可长伴君侧,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一辈子。

后来呢?后来被囚东宫,家族变故,突如其来的恨让他不得不掩埋起曾经的奢想,用恨,压抑着从未得到纾解的爱。

“你们若真是为我好,便让我留在洛阳吧……”少年语毕,也不管不顾眼前拼死救出自己三个死士,失魂落魄般的走向小巷的出口。

“公子这般,待朝廷发现天牢被劫,公子定难逃厄运。”开口的是三名死士中唯一的一个女子。此时言汀洲已然走远,女子此番话,自是说与其他二人听的。

“我家世代攻习易容,有一法门可凭借深厚内力为代价,永久改变容貌身材。”

“你的意思是,你易容成公子,然后,我们策划一场公子死于非命的戏。这样,对于陈家唯一余孽的公子已然不在的事实,朝廷的这一盘棋怕是就此结束,不再出手。那么,尽管公子待在洛阳,天子脚下,也可余生无碍。”

“正是如此!”

仍然人来人往的街道,被马匹的飞奔搅得鸡犬不宁。行人却还来不及看清何人,马匹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马匹飞奔的方向,正是这天下中枢,洛阳皇城。

皇城当中,萧城坐在主殿之上,手中的茶杯因君王的怒火而裂得粉碎,齐齐地零落在桌上。

“你,再给朕说一遍!”

禁军首领纵然是与此事毫无干系,却也被君王的盛怒所吓,“启……启禀皇上,天牢看管陈家少爷的看守和暗卫悉数殉职,牢犯已不见踪迹!”

“什么时候的事情?”语气已比之前平静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

纵然不抬头,禁军首领也可以感受到坐在主位上的人的怒火。“从看守和暗卫的尸体来看,应是两个时辰前劫的狱。”

“那还不快去找……”

“报!”马匹奔跑的声音传入萧城的耳朵里,萧城却不知为何,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心烦意乱……

暗卫未等传召便冲进主殿,重重地跪在君王的面前。

“讲!”

“一个时辰前陈家少爷带着两名应是陈家的死士北城门,双方激战未曾注意城门失火,守城的许多将士,陈家少爷以及陈家的两名死士皆葬身火海。火势虽已扑灭,但由于之前火势过于强大,所有葬身火海之人皆是尸骨无存。”

暗卫报告完毕,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命令和回复。帝王还未出声,殿下跪着的两人自是不敢再发一言。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上,近百盏琉璃灯将大殿照的流光溢彩,比起洛阳街道上的万家灯火,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离少年帝王最近的一盏琉璃灯,却是无声无息的低落了一滴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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