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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悄然发生(9)

作者: 刀叨叨 阅读记录

这番游说的说辞我是打过腹稿的。于是,时采春轻易被我说服。

那个周六,一大早我便让司机载着我去接他。据说的确喜欢同性,并已经向父母出柜的未成年男孩就那么随随便便被他们家放了出来,在我抵达他家楼下发送消息给他后,他背着个小背包独自走出大楼,坐上我的汽车。

那年春天最好的天气中,我们出发去往海边。

我的心情舒畅,还没抵达目的地便已闻到海边带着潮湿与无比自由感的海风的味道。那一时刻,思虑不够缜密的我疏忽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还记得我说过海边暑假最后一晚的停电吗?后来我想,这是一切的开始。可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以为一时兴起便动手实施:我特地放管家的假,然后短路了别墅的电力。

我没有学过电工,这件事做得不够巧妙,等负责管理别墅的管家休假回来解决故障,他轻易便察觉是有人故意制造短路烧了电线。而那个人除了我之外,还能是谁?

管家并不知道原委,无意间向时采春提起。我在一旁听着,如同公开处刑,尽管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被揭露的,是怎样的秘密。

等管家有事告退,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时采春迷茫而犹豫地转向我,他在良久的沉默后问我,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并非不能回答这一问题。付诸行动的时候我便想过:我不得不那么做,这样我才有理由让时采春留下过夜。那是我们在海边最后的一个晚上,我想要留下一些值得珍藏的特别的回忆。

所以,当他那么问我的时候,我也打算如此回答。然而,开口之前,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另外的答案,正确答案。那真正的原因——归根结底,我又为什么想要留下与他一起的值得珍藏的特别回忆?

我在那一刻终于明白自己对他的感觉。

我也曾经交往过女朋友,有喜欢过女孩子——自以为的那种喜欢,因为前来告白的女孩子长得漂亮可爱,于是高兴得意,并以为喜欢——可是,真正的喜欢不是这样。真正的喜欢在遇到时采春后,才第一次发生在我的身上。因为是第一次,害得我没能及时认出。

这不是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不是无缘无故,但不知不觉到我找不到源头,我猜想它的开始一定很漫长——然而,它的结束是那么快。

时采春第一时间拒绝了我。如果他的拒绝是一个具体动作,一定一路火花带闪电。

那时我甚至怀疑这是爱记仇的他刻意的报复。我造谣他告白被我拒绝,于是,为了报复,他用更加恶意的方式来真实地拒绝我。

离开海滩返回的一路,我们依旧是坐在同一辆车中。整整四小时的车程,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我转头盯着车窗看,看着车窗上倒映出的他。他低着头,始终没有朝我看一眼。

我这个没有出息的家伙,再次轻易改变主意,决定离开这个地方,直接出国留学。

我没有去参加高考前的体检,这让大家终于知道了我不参加高考的情况。他们自然认为我是顶不住最终那次模拟考失利的压力,于是决定出国,我的朋友们为我抱打不平,辩解说从高一我出国的事就已经定下。他们在事后特气愤地向我描述我们班主任大概都认定我在逃避的态度。我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只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把我看成逃兵。

那个晚上,思前想后,我去了他家。

——准确的说,我去了他家楼下。

在原本的计划中,我有打算上楼敲响他家房门,然后见到他。我准备告诉他我不是逃兵,所以,我愿意继续和他保持朋友关系。

但最终,我没那么做。

他的父亲,那个在教师办公室门口一点不给面子当众伸手打了他的父亲站在楼下抽烟低头打电话,仅仅因为看到这个男人,我便失去了走过去的勇气。

事实上,我的确是一个逃兵。

毋庸置疑,无可辩解。

可笑我居然还想去狡辩。从小到大没有遇到过挫折,于是一点小伤便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掉,这样的我,毫无自知之明想要让自己和他相信,我没有胆小到只会逃避。

他怎么会相信?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那晚,我只是在他楼下站了一会儿就默默离开了。

最后一个礼拜我没有去上课。每天我打开笔袋看那画得丑丑的皮卡丘,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发电,然后笑自己这替罪羔羊找得太没说服力。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关于那场车祸的。幸好听说的时候他已经脱离危险,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止不住发抖。那是我第一次冒出……

那是我第一次冒出生命脆弱的念头。

事发后,我每天都会去医院,只是,未必走进病房。每回我势必要确认他的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才能鼓足勇气走进去。

车祸后第一次见到他,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躺在病床上的他低声感谢我特地前来探望他,情绪看起来很平稳,可是,我却没有办法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生气。看起来,他已经没有剩下想要做的事情,那种让人因此不得不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于是我问他,找到证据没?

他曾说,要找到我不是好人的证据,从那一天起我便规行矩步,生怕自己被他捉住尾巴,我那么小心,可以断定他必然还没能找到证据。我向他表示,我可以稍稍放水,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来抓到我的错。

所以,你要继续活下去,以便能盯住我来寻找证据证明我不是好人。

听了我说的话,他直直盯着我看了很久。最终他问,我都要出国了,他能怎么盯住我?

于是我又一次改变了主意。我说,我决定留在国内念大学。

因为希望去T大,我又开始准备高考。我的备考环境很艰苦,每晚我都在他所住医院楼下的小花园看书。偶尔能确认他的病房没有其他探访者,并且我的出现频率不至于高到让人厌烦的情况下,我会上楼探望他。

幸运的是,他的精神状态开始一点点好转。父母的后事,即将来临的高考,这些事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他甚至还不能自如的下床走动,但每回看到他,我都知道他的情况在变好。

我为此感到高兴,但同时也下定决心,以后要从根源杜绝危险,让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受到伤害。

在他失踪前的那一个晚上,我也去了他的病房。我在那里读了他为他父亲写的悼词。

在我印象中,他的父亲是个冲动蛮横的男人,他能在学校走廊上打自己儿子,一定既不讲道理,又不怎么疼爱孩子。可是,从采春的悼词中,我读到了当父亲的人对儿子的爱,当然,与此同时我也能真切感受到当儿子的人,又是多么爱着自己的父亲。

那篇悼词中,有一段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他的父亲有一年在端午的时候坐一个半小时的公车给初中住读的他送粽子,而他则在看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时失控哭了出来。

我从我父亲那里得到的是更优渥的物质,但却没有得到同等程度“优渥”的感动。话说回来,事实上我和他得到的父爱很可能是一样的,但我没有他那么珍惜,没有能够好好浇灌,于是,我与父亲的感情没有能够如同他的那份那样茁壮成长。

有那么一会儿,我是羡慕他的。

……你是不是喝多了?

纠正一下我的说辞,你是不是只喝了一杯,但喝高了?

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帮你把录音笔停了?

别喝了。给我。

听话……

☆、闻拾来

闻拾来醒来的时候依旧在宿醉中。

昨晚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至少都在那儿,他记得因为自己死活不肯说住哪里、又不肯住酒店,最终凌云霄只能把他送到网上能查到地址的事务所。闻拾来不得不在事务所的双人沙发里挤了一个晚上。眼下腰酸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