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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瑶光来(190)

见他不吭气,白落樱急促道:“我并不是故意挑这个时候,我已经把日子提前了……我不是触你霉头。是我发现我有孕了,再拖就找不到吉日了。我并不是故意的!”

程勿再愣了一下,才明白白落樱为何而道歉。因再过十天左右,就是女瑶的忌日。白落樱选在这时候成亲,离女瑶的忌日那么近……她怕程勿多想,怕惹得程勿伤心。

程勿笑了一下:“没什么,我不忌讳这个。”

“女瑶也不忌讳这个。如果她还活着,她会很高兴看到你成亲的。”

白落樱俯眼,漂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程勿。见程勿面色淡淡,果然没有一丝难过或愠色,她才微微松口气。踟蹰半天,她轻声:“小勿,谢谢你啊。”

“那我也有一事相商。”程勿说。

白落樱当即:“什么?只要你说,我一定办到!”

程勿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已经补全了《淬阳诀》,魔门和斩教的事务都步入正轨。我觉得我可以放下担子歇一歇了……这几年,你们也知道我心情不佳,我想离开这里,四处云游。这两日,我把手上斩教的事务过给你,之后我就能放心走了。”

白落樱怔忡看他半晌,青年秀丽如水,沉静似水,他幽幽凉凉的……白落樱心头涌上一阵难过,答应了下来。程勿这样子,很多时候,白落樱都想说让他忘了女瑶吧,纵是女瑶才是白落樱的亲人,然程勿这样子……

张茂握住了白落樱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

圣女大人的成亲,在斩教是一等一的大事。婚事办得十分热闹,程勿出席了,五使十二影皆出席,魔门十二派全来观礼,朝廷也派人送来贺礼。就连中原武林,都来了不少观礼恭喜的人。

当夜众人喝得酩酊大醉。

程勿坐在席上,被金使大人抱着酒坛子劝酒。金使龙闭月喝多了酒,又哭又笑,拽着程勿不放。另一边,十二影之一的秦霜河目光不断往这里扫来,鄙夷地将金使看了一眼又一眼。秦霜河身边坐着乖巧的小阿照,小阿照白白胖胖,煞是可爱,乌灵的眼珠子盯着不远处的金使。小阿照几次想跑过来,被他娘一掌拍在脑袋上按了下去。

程勿武功高强,清晰听得秦霜河的声音:“给我乖乖坐着!不许叫那个人‘爹’!”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娘我把你养这么大,我说不让你认爹,你就不能认!”

阿照小声抱怨:“娘啊,你们不要吵了嘛。”

秦霜河拍桌子拍得极响:“不是吵!我和他势不两立!根本不是一路人,别想把我和那个死男人绑在一起。”

而近处,龙闭月拉着程勿的胳膊,哭哭笑笑地抱怨:“那个死女人,防贼一样防着我……阿照是我儿子啊。大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天天拿下巴看我……艹,有没有下属的自觉啊?”

“要不是为了阿照,老子早一巴掌拍死她了。”

程勿静静的,说:“真好。”

金使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大着舌头瞪眼睛:“好什么好?老子这么惨,你还说好?小勿你有没有良心啊?”

程勿慢慢道:“你们都过得真好。”

金使:“……”

程勿坐在酒席间,看着觥筹交错,看着人人欢颜。白落樱和张茂修成正果,金使和秦霜河打打闹闹,小玉楼的徒弟三人神采飞扬……灯红酒绿,绿蚁新醅。所有人都过得很好,只有他过得不好;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他笑不出来。

等白落樱和张茂入洞房后,程勿就离开了这里。之后几天,不过是把斩教的事务交代出去。他把一项项权利交出去,斩教皆有些低迷,知道程勿要走了。程勿为人很冷淡,然他不发脾气,他处理斩教事务的时候,斩教教徒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程勿从不像女瑶那样脾气诡谲,说翻脸就翻脸。跟程勿几年,发现这个人好像是没有脾气的,再大的事,他都不冷不热……斩教教徒有些可惜这么好的人要走了。

女瑶忌日那日,斩教上下轰轰烈烈地祭奠教主,叩拜教主。

程勿放眼望去,除了白落樱等少数几人,大部分斩教教徒,脸上的哀伤都很淡了。时间是感情的敌人,曾经多么崇拜女瑶,女瑶一离开他们就慌神。但现在程勿在,他们对曾经的女瑶教主就没那么怀念了。

程勿低下了眼。

当晚黑夜无声,繁星灿烂。银河彼岸,群星尽头,尘埃在苍穹下横贯游过。

程勿徘徊于自己的院中。

他将“爱妻女瑶”的牌位摆在院正中的桌案上,将九转伏神鞭放在了牌位旁边。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这座牌位,透过这个牌位,好像能看到当年女瑶的一颦一笑。记忆回到以前女瑶逼他习武的时候,回到落雁山上,最后流连忘返于中州小玉楼山上。

她像是一个瑰丽的梦,闯入他的世界。时日尚短,她就又离开了。

程勿想到女瑶曾经鼓励他的话:“要满怀希望,无论我如何摧残你。”

而今,立在星河下,程勿轻声,喃喃自语:“……我没有希望了。”

再想到那时候女瑶与他并肩站在夕阳下说:“人生路上,最难的不是看得到的眼前的成功或失败,而是煎熬,漫长的,看不到未来的煎熬。”

女瑶说,人生一直很苦,人生要不断地熬。

她曾经用这样的话鼓励他,让他好好习武,让他不要放弃,让他有朝一日能站在她身边。而今风清星明之夜,程勿再想到这话,开始明白人生的煎熬何其残酷。

他至今尚未及冠,在他之后漫长的人生中,少年时期不过一年的爱恋哪怕深入骨髓,也终有一日会忘掉。

他太年轻了。

煎熬那么漫长,又看不到前方的路在哪里。程勿忽然想,其实人生就是追求什么,走向什么吧。想要什么,就不断地向前走,去得到它。人生每一条路,都是之前的点点痕迹所组成的。条条大道形成一种平衡,人总是要跟着自己的心走。

求仁得仁,这就是人生吧。

而他求的什么,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星夜下,满空明耀,院中青年白袍掀飞,秀丽宁静,似谪仙人一般。他忽而低头,唇角露出一丝笑,然后手按在了腰间原本只是装饰性作用的剑上。“刷——”寒光清冽,他拔剑而出,三尺秋霜照亮明目。

他开始觉得煎熬,他想要为他所求的付出任何代价。

同一句话,同一个人,曾经带他走向绚烂朝霞;而今同一句话,还是那个人,却将他推入深渊。

他不想活了。

这就是他所求的——

横剑在颈,自刎而死。

程勿不过二十岁的生命,将戛然而止。从此后,漫漫人生,他再不用苦苦寻觅,无望煎熬。

鲜血迸出,电光明耀,群星流转。

突然间,风大吹,满园花纷纷然洒落。静谧夜中,院中大门被从外推开,女子扑过来,指风点向他手里的冷剑。她那熟悉却遥远的声音直摧心魂:“程勿——!”

迷雾重重,深渊无底,不断坠落的灵魂仰头,睁开了眼。

第98章

夜光星辰在眼前转动, 星海下,思念的爱人从天而降。她从瑶光落下, 张开手臂拥抱住他。清亮的眼睛, 如玉的面孔, 她紧紧地抱住他, 双目殷切地望他, 让他仰着脸, 感觉到她的温度。

她的嘴一张一合,急切地说着什么。

程勿失神地看着她,他跪坐在地,手里沾着血的横剑被她劈手夺去。她的手快速地点住他的几处大穴,手捂住他的脖颈。程勿盯着她, 目不转睛,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她宛如少女、不曾变化的面容。

女瑶怒吼:“来人!都给我来人!程勿都要自刎了,你们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么?”

她万万想不到回来落雁山,原本是算着她“死”的那日日期回来, 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惊喜还没到,程勿先吓得她浑身血液冰冷。她一下夺去他手里的剑,抱住他。她现在的武功重头开始, 她无法接住程勿的重量, 竟跟着他一同坐倒在地。女瑶点了他的穴道, 让他流血速度变慢。她的手捂住他脖颈, 心里慌乱, 甚至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