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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17)

那个漆黑的夜晚,他以毁容为代价,逃出了胥丽华的魔掌。他心中激荡,一路跌跌撞撞,做乞儿,睡大街,被人打,都觉得无比幸福。他一路寻回青显,寻回谢家,觉得空气都是那么好闻。

“那为什么不呆在谢家呢?为什么不寻求谢家的帮助呢?谢家会给你最好的东西,玉台。”

“如果你见过他,就知道,我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谢玉台失声半刻,声调涩哑,“如果他们都不靠谢家的名望,可以活得那么好……为什么我要接受所有人的同情?”

他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我不识字,不懂国策,不会武功。我只会杀人……为什么我不能正常长大?!为什么当年被丢下的那个人,是我?!我被胥丽华害成这样子!”

“玉台……”

“阿妤,我喜欢你,我跟在你身边!因为,你很好,符合我对自己的一切想象。我想把我的意识加到你身上,让你变得更加好。”如果你更加好,如果你让万人瞩目,那是不是表示,谢玉台本来,也可以这样呢?

阿妤意识模糊,看少年的身形已经越来越淡。她眼中泪落得更多,着急地想抓住他的手,却连手指都动不了。

他难过地看着她,“那时候,伏夜问我,是要保住沈江二家,还是要保住我自己……我是要保住你,还是保住我自己?我存着利用之心,却一直很喜爱你。我当然要护你的家族,阿妤。我不能让你落到胥丽华手中,变得和我一样。你呀,总是问我什么时候娶你,什么时候娶你……倘若我还能回来,倘若你还没改变主意,我一定娶你。”

“……不……要……”阿妤声音艰涩,语调轻微,拼命地想拦住他。他手覆在她眼上,她努力跟药力抗衡,眼睫上的泪越抖落越凶。她多想拉住他,告诉他不要走。便是要走,能不能带她一起走呢?

你要知道——等待很可怕啊,玉台。

她的母亲,等了爹爹那么多年,最后还是病逝。她等了沈君离那么多年,沈君离还是背弃她了。越是执着,失去的越多……能不能,不要等待呢?

“阿妤的性子,怕是不想等待吧?”谢玉台闻着她发间的淡淡清香,看着她苍白的面上全是泪。他的眼泪,也滴在了她脸上。少女的眼皮沉重的垂下,身子软倒在他怀中。他看她,像看最珍爱的宝贝,“你会见到,比我更好的人,更值得的人。我本就希望你最好……我喜爱你好好的。你说,如果我活着回来,我们间,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门被不耐烦地敲了两下,开了一条缝,伏夜的身子挤了进来。看看屋中的情形,皱眉,“好了,你快走吧。拜你所赐,现在出现了两个谢玉台。我想,郡主找到你的机会,很小了。”

他看谢玉台跪在地上,仍抱着那个晕倒过去的少女,叹声,“你走吧——这里我会布置干净,只要你不主动到郡主面前杀她,我会掩护你不被找到的。玉台,你是我们中,唯一一个逃出去的。我不想你因为一个女孩儿,再被抓回来。”

谢玉台盯着怀里的姑娘,半晌不动。伏夜终于反应过来,两步走过去,从谢玉台怀里,将杏衣小姑娘抱了起来。他看眼谢玉台黯然的神色,道,“你不过抱不起她,没什么。想想你出去躲几年,就可以回来娶她了。只要这两年,你能彻底摆脱郡主!”

谢玉台不再说话,他和伏夜一同出了屋子,卸去面上的伪装。新一重的逃亡生涯,开始了。

江妤昏昏沉沉地睡了五天,醒来的时候,胥丽华早已离开。她只让沈家交了些钱财,连又死了两个侍女,都顾不上了。据说,是她找到了男宠的藏身所在,追了过去。沈江两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寻常。

没有人再提起谢玉台。

那就像一个短暂的梦,他曾来过,什么都不留下。他终于远行。

江南因为愧疚,小心地安慰江妤。阿妤也过上了往常的日子,一家子吵吵闹闹地过下去。她几乎要忘了谢玉台的存在,他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但晚上,江妤提灯笼走在藏书阁的楼梯上,总觉得,在那层层书橱后,有个红衣少年笑嘻嘻地坐着荡腿,对她扮鬼脸,和她天马行空地聊天。

她便要痴住,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长廊,再也走不下去。执者失之,她却不得不执。

一年过去,五月石榴花开。江妤和江南、江月站在树下,无所事事地说着话。小厮过来,说有客人。她们三个一起去拜访,见石榴树下,白衣黑袍的少年侧身站立,仰头间,火红的花烧了他清秀的眉眼。

时光将荒芜蔓延,回到过去,他微笑的模样,和当年那个少年的侧脸,一模一样……

江月惊讶,“是……谢玉台回来了?”

阿妤安静站立,却知道,不是的。

☆、1616

树下的少年恬静微笑,雪白和漆黑交错的衣袍在风中飞舞。这是和谢玉台一模一样长相的少年,斯文秀气,可整张脸,却没有一点瑕疵,透明白皙,如玉一般的光泽玲珑。他垂眼看人的表情,又和谢玉台一般无二。

谢玉台明明也是这样的。

他性格不定,从一开始的洒脱少年,变得越来越乖顺听话,然后被本性里的阴沉又激出杀人的**。他有阳光温暖的气质,又有妖娆多情的艳色……他那样多变,没来得及给阿妤一个分明,人就匆匆告别了。

这个少年,真像谢玉台表现的其中一面啊。阿妤突然眼眶艰涩,发觉,自己是那么的想念那个少年。

是江南脸色大变,向前一步,盯着少年的脸,几乎失声尖叫,“谢明台!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月“啊”一声,捂嘴,认真地打量少年。又抿嘴儿乐,“你们谢家,专出美男子?”

少年秀气地笑,拱手客气道,“听伯父说起,江家的几位女儿玲珑可人,果真如此。在下正是青显谢氏八郎,谢明台。”他眼眸认真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江家阿妤,温柔道,“我路过云州,来看望阿妤姑娘。”

阿妤略恍惚地望着他,不语。

原来……这就是谢明台。

和玉台是双生子的谢明台。一样的长相,不同的经历,成为了不同的人物。

她莫名地想起,玉台的哽咽,“你见到他,就会知道……我原本可以,有多好。”

有多好、有多好……也只是谢明台,不是谢玉台啊。

江月惊讶地看镇定的妹妹,表情若有所思。但更让她吃惊的,是江南的反应。江南扶着额,脸色微白,好几次不敢相信地盯着谢明台,低微的语气中透着深深的焦虑,“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不应该这时候出现在江家啊。”

有仆人来请谢公子进屋,谢明台点头答应。回头时,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南姑娘,“她精神可还正常?”

江月把神情恍惚的家姐往后一拉,凶狠地瞪向谢明台,“自然很好!”她再是和江南闹腾,也没有自家人被外人欺负的道理。

谢明台耸肩笑,那份潇洒自然的神情,倒真是和玉台……一模一样啊。

江妤抬头,看着石榴花浓烈。发拂过她的眼前,景致变得错乱有序。她摸着心口的方向,只觉得自己大约被晒晕了。面色发燥,口干舌燥,再加上心跳加速。这多么不正常啊。

后来,云氏把阿妤叫过去,阿妤才知道了谢明台来这里的目的。去年谢玉台写过一封信,让八弟带着聘礼,从青显来迎娶七夫人。可是路途生变,谢明台被事耽误,没如期到来。等他来的时候,谢玉台早已离开,而阿妤……八成也做不成什么七夫人了吧。

真是好笑,那时候是她逼着玉台,说要聘礼说要嫁人,玉台却从未认真答应。原来他答应了啊,只是她运气不好,又错过了而已。

云氏说道,“既然谢八公子来了,嫁是不能嫁了。阿妤可以带公子在云州游玩一番,尽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