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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329)

吴钺也不行礼,只是微微欠身。

清平并不在意,原随闻到酒气,问道:“李大人是赴宴归来?”

清平答道:“想不到辰州卧虎藏龙,能人众多,想吃个饭也不安生。”

原随问道:“是姚州正?”

清平困顿地道:“姚滨是严阁老的学生,想必早就得了消息,我在时州府的事情她不会多管。估计严阁老将州牧之位许诺给她了,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原随听到这句,心中已经有了大概,便不在多问了,起身告辞:“提刑司中还有些事要办,我这就先行一步。”

待她走后,吴钺却突然开口道:“李大人打算在辰州做什么,为何要暗查谢家?”

清平看了她一眼道:“过犹不及,之前的神庙的事情里随处可见谢家的手笔,无论是世家也好,藩王也罢,她们总要掺和进去。沈明山一事想来你也有所耳闻,她背后也隐约有谢家的身影。原大人负责查案,你若是愿意,自然也可跟着她一起。”

吴钺道:“听大人这话,谢家定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清平不动声色地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有证据才能定罪,岭南谢氏是贺州大族,姻亲故旧遍布贺辰闽三州,不是说定罪便能定罪的。查案的事情全权在原大人,不是我说了算。怀疑是一说,查证又是一说,这都是刑部的事情。”

她既没否认,也没有承认,却抛出了论证定罪的说法。吴钺何等聪颖,一点便知,谢家已经难逃,但清平却要将谢家逼上绝路,好扯出更多的人来,一网打尽。

吴钺沉吟片刻后道:“那大人要从哪里查起?”

清平望着廊下的灯盏,反问道:“你觉得要从哪里下手去查?”

吴钺一时无言以对,清平起身在屋中走了几步,淡淡道:“你太心急了,心急是没有用的。”

吴钺沉声道:“吴家现在也是左右摇摆,若是你不快,那么新的结盟又会出现。你可以灭掉一个八荒,但你要如何面新的世家结盟。人因利相趋,李大人,这个道理不必我多说罢。到时候她们成了气候,连朝廷要动,都要掂量再三,那时候想要铲除,简直比登天还难。”

清平道:“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吴钺冷冷道:“海路。她们要与邵家争夺皇商的份额,将贺辰闽三州连成一体,以此获取更多的利益,届时世家的权势能有多大,可想而知。”

清平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吴钺既然能到这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背叛了家族。她带来的这个消息,让清平不得不将一件事提上日程。

吴钺见她仍然是不疾不徐的样子,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是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我比你更急迫,”清平道,“但急是没有用的,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朝廷并不是只派了我一人来辰州。文书上写的是暂代州牧之职,但钦定的主事官另有四位。”

吴钺反应过来,愕然道:“那你——”

清平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我不过是提前到了,抢占了先机,她们调任的文书从内阁出来到吏部发放,都需要一段时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吴钺难以置信:“这么说来,你手中一点实权都没有……”

清平冷静地看着她道:“不错,我手中只有一道便宜行事的密旨罢了。”

亏得她与楚晙的字迹相似,往空白处多添几行字也看不出来,毕竟少有人会去认真辨别圣旨上的字迹,比如先前的赵军长就没看出来。

楚晙压根就没想让她去辰州做什么,只是履行诺言让她到辰州去罢了。一群握有实权的钦差和一个两手空空的尚书,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吴钺镇定下来,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

清平忍住叹息,疲惫地道:“律令我比你更清楚,但不这般冒险行事,就如你说的,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吴钺望着她的脸沉默不语,半响才起身向她恭敬行礼道:“先前我以为大人是要避重就轻……故有些怠慢,向大人赔不是。”

两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清平才道:“曾经,一位同窗好友问我,读书做官是为了什么。我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其实我一样都没有做到,她却做到了前两样。”说着说着,她眼眶微湿,抬头眨眼间,似乎在窗边看到那人的身影,笑容爽朗一如往昔,待她凝泪去看时,窗檐边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灯,在夜风中轻晃。

第221章 景和

天气越来越暖和, 雪融化开来, 顺着屋脊流到房檐, 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

楚晙批完奏折坐在殿中, 一时无事,突然想出去走走。

宫中花园自有巧匠打理, 美则美矣,却失了一份自然纯粹, 她在此地住了两世, 最初入主紫宸宫那种新鲜的悸动已经不见, 被麻木厌倦所替代。

皇宫如此之大,但又怎么能与六州十八郡相比, 住的久了, 只觉得这像是一座富贵逼人的牢笼,里头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乐此不疲,周而复始。

就连她也对这里心生厌烦, 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呆在这种地方, 她有些自嘲的想, 自己都不喜欢,如何能强迫清平也在这里。

但想归想,要她放手,是万万不可能。

她看着瓷缸中的碗莲,因殿中温暖, 这花居然也熬过了冬天,在回暖的时节重新长出嫩叶。楚晙伸手拨弄着那一点绿芽,转向殿外看去。

宫殿上的琉璃瓦折射出耀眼的金色,这么看去,仿佛面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她想起记忆中的那片水泽,是年少时书房窗外常见的景色,但如今想再见一次,却是如此之难。

不一会有人送来折子,楚晙打开一看,是刑部侍中原随的密奏,叩请圣上准许,暗中调查贺、辰两州世家。

这种折子是现批现发,她负手想了想,对信使道:“告诉原随,要师出有名,否则必难以服众。既然如此,那便让她查一查去年那批进贡宫中的上阳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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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下了一场小雨,昭邺城中的花尽数开了,承着雨露吐纳芬芳。街边的小贩已经出摊搭架,把锅放在炉上烧热。挑水的人从店门外走过,吆喝声一响,便有卖花的、挑货的一同应和起来。一辆马车从石板路上压过,留下一道淡淡的车辙。

马车穿街入巷,慢悠悠地走着,最后停在一座宅院门前,牌匾上写着贺府。

管事开了中门,将车上的人迎了下去,吩咐仆从今日不接拜帖,闭门谢客。

吴钺跟在清平身后问道:“贺府?是昭邺贺家,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清平今日简装出行,手上还握着一把扇子,闻言答道:“来见一个人。”

吴钺疑惑道:“谁?”

从回廊走过,流水潺潺,草木清芳弥漫,清平顿了顿道:“我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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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引着两人入了院子,院中有个小池,池边坐着一位白发老人,头戴斗笠,见了清平抬起头道:“可算是来了,你老师等你多时了,快进屋吧。”

清平听她说话有些耳熟,定睛一看,竟然是贺砚,当下执弟子礼:“贺大人。”

贺砚钓鱼的竹竿上停着一只蜻蜓,她低下头去,全神贯注地看着水面道:“去吧,不必多礼,你身边那个是吴家的孩子吗,就留在此地陪我说会话罢。”

吴钺向她行礼,道:“恭敬不如从命。”

清平一人进了屋里,打帘的仆从跪在一旁道:“客人这边来。”

她走过一处芭蕉树下,那芭蕉开的花半垂而下,从树后的窗里传出一个声音:“是怀之吗,进来罢。”

清平推门进去,贺先生坐在书桌前看着她,这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安平郡府衙里。

她向贺先生行礼,贺先生老了许多,眼睛也有一点浑浊了,见了她道:“人老了,不中用了,之前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哪里也去不了了,是将行就木,油尽灯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