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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304)

清平也十分识趣,知道她不便吐露,换了个话题道:“方才出山后,到了黔南郡时,为何你让今大人她们先呆在客栈,我们先行呢?”

这个问题明于焉能回答,诚实道:“是原大人吩咐的,若是从山中出来,不管情况如何,都要先将你带去与她见一面。”

清平哦了一声,早猜到是原随的安排。她摸了摸袖中,东西还在,被体温捂热了,竟然有些感觉不到存在,弄的她提心吊胆,隔会便要摸一抹,确认还在不在。

她刚有动作,明于焉紧张地问道:“李大人,你感觉冷吗,伤口痛的厉害吗?”

清平在她惶恐的眼神中嘴角微抽,知道的她是受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陶瓷做的人,一碰就裂了,再碰就碎成渣了,她无奈道:“这话你问了许多次,我也答了你许多回,明将军,我总不见得是纸糊的吧,戳一下就死了。”

明于焉睁大了眼睛,吃惊的说:“难道不是吗?”

清平闭眼顺了口气,睁开后答道:“没吧,在云州的时候都没死,怎么在辰州就能死了呢?”

明于焉谨慎地看了看她,道:“说实话,李大人,你们文官——”她伸出一根手指,向前戳了戳空气,“一推就倒,和纸糊的也差不了多少。”

清平笑了:“既然如此,你还敢一个人单枪匹马带我上路?”

明于焉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左右,道:“这种事,我一个人就够了,人多动静大。”

清平问道:“这路上难道不会碰见乱军吗?”

明于焉摇摇头,看着头顶的天空,颇为自信地道:“应该不会了,周帅应该——”

话还没说完,前方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像是有许多人正往这边来。

清平有些微妙地看向她,一时无言以对。

“啊!”明于焉难以置信地惨叫一声,险些从马上摔下去,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周帅手里还能有人跑了?”

明于焉将马驱的远了些,这才飞快赶回。清平翻上女墙,沿阶登上守台上,明于焉则躲在另一处地方,两人相隔数丈,背紧贴冰冷的墙壁,动也不敢动。

马蹄声渐渐近了,杂夹着脚步声与兵甲摩擦发出的轻响,而后在靠近这座关隘前停了下来,马上有人进城搜索,脚步声忽远忽近。

这种训练有素的行为显然不会是流民,极有可能一支军队。

清平猜测,会不会是云策军来此追击乱军?

这个念头才出,就有一人开口道:“主人,这里没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都搜过了吗?”

先前那人答道:“是,都已经搜过了。”

清平凝神细听,感觉这人的声音竟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女人冷冷道:“没想到那群人都是废物,进了云中以后,就再也没出来了。”

“应当是周帅坐镇的缘故,她们不敌周帅,也实属自然。”

“周乾?她早就将手中的兵符上交了,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手中无兵,竟能守住一个断雁关?”女人答道,“要说没有增援,我是不信的。”

那人道:“事已至此,主人也不必太做计较。若是真有增援,黔南、云中的关隘也不会这么容易被破了。”

女人叹道:“当初……说的不错,云州没了便没了,只要周乾一倒,军中就是我们的了,也不至这般忌惮。”

清平听她提及云州的事情,登时感觉心跳加快。

也不知道听了什么,女人冷笑道:“孙从善死了她们倒是高兴的很,不过此人死的倒是不冤,她那道推行新法的上疏于世家多有不利,还变相要削藩,死也是应该的。只可惜陪上了一个郡,真是自作孽!”

短短一瞬,清平甚至想从墙后走出来,逼刚才说话的人从头到尾把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了。云州,军中,新法,孙从善……她咬着嘴唇冷静了一会,转过头去,明于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目光急切地摇了摇头。

如果现在出去,敌众我寡,定是死路一条。何况她手中还握着极为重要的物证,不能不慎重。

她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知不觉连嘴唇都被咬破了,舌尖尝到血腥味。

这队人也是赶路,既然城中无人,她们便快速离开了。

待她们走后,明于焉才猫着腰过来,两人一同从墙后翻下,去找回马匹。

明于焉沉默道:“刚刚那些人,应该不是乱军才是,如果是乱军,周帅不可能放她们这么离开。”

清平吐了口气,以缓解方才的紧张,她终于想起那个说话女人是谁了,道:“不是乱军,能在辰州上这般肆无忌惮的,非藩王莫属。”

她翻身上马,低声道:“……信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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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呼呼从她耳边掠过,朝阳隐在群山之后,连绵起伏的山镀了道金边。山影相叠,云海翻涌,马儿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疾风如海浪般扑面而来,清平几乎睁不开眼。

何必要睁开眼?

她们抄近路而行,从一大片树林穿过。山林阴暗,仅透过叶片缝隙落下些光点,她不断催促马儿,仿佛在追逐着旭日初升的明光,好像这样就能追上时间,追回曾经。

叶片不断擦过她的脸,幽暗的林间光影交错,天也渐渐亮了起来,灰暗的底色如潮水般从她身旁褪去,一切都变的清晰起来。她想起云州的雪,想起站在烽火台上看到的平原,想起爾兰草原,想起西戎,想起在秋阳下雪白如山的帐篷。

前路未卜,却也不必去想。抽丝剥茧,原来谜团之下,又是另一个谜团。

有清风吹来,那些晦暗的过往好像被尽数抛在身后,马儿纵身一跃,从林中脱出,几片叶子落在她的身后,被山风卷起带走。

清平勒马停驻,晨曦云翳中太阳从群山后升起,漫天云霞散去,在遥远的地方,薄雾中现出城池的轮廓。而在她脚下,一条灿烂无比的金色大河从山岭间流过,奔流向未知的远方。

或许是来路,也或许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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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雁关中,原随在帐篷里看卷宗,她一夜未睡,看的心不在焉,总忍不住去听外头的动静。

天亮后喧哗声小了许多,她料到乱军碰上周乾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下场不必多说,便也不曾去打情形,她眼下所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已经过了这么多日,明于焉是否找到了李清平,她们在山中遭遇了什么,这些事情她一概不知,只能在这里等。

想到此处,原随有些后悔了,当时并不该让李清平作诱饵。在她看来人的性命比一切都重,虽然藏在山中的东西也许至关重要,但始终无法人命相提并论。

“你既通刑律,就需牢记一点,须知人命关天,不可因一时之失察,判下冤假错案。你手中的朱笔便是一把剑,能救人,也能杀人……”

老刑官的话尤在耳边,原随心烦意乱,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的对还是不对。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如尚书大人所言,于人情世故还是体悟的不够深,仍需多磨练。这样想着,她放下手中的卷宗起身,想出帐透口气。

帐帘却先她一步掀起,闯进来一个灰头灰脸的人,竟是多日不见的明于焉。

原随激动不已,上前道:“明将军,你总算回来了!”

明于焉抱拳道:“幸不辱命,原大人。”

她身后又进来一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李大人!”原随这次已经不是激动了,眼眶红了一圈,握住她的手道:“你与今大人这一去,我真是寝食难安!今大人呢?”

清平道:“今大人留在黔南里,明将军将人留下保护她了,先带着我回来见你。”

明于焉见她们两人有话要说,便道:“你们二位聊,我还要去向周帅复命,便不打扰了。”

她走后,原随把桌上乱七八糟的卷宗推到一边,不知从哪里端出个茶壶,殷勤的倒茶,请清平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