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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174)

火堆渐渐熄灭,她靠着干草堆,夜里露水沾湿了她的衣角,她在梦中蹙了蹙眉,一点水光从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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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东西,我都不记得了。”

毕述注视着她的眼睛,她浅色的眼睛像极了在晨光中的溪流,她用湿布擦掉她额头上的红色颜料,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都不记得了?”

片刻后她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记不得就罢了。”

她抬起头看着毕述,毕述审视了她一会,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有奴隶端上一碗褐色的汤药,毕述端给她,看她慢慢喝完,才道:“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那人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努力想了一会,好像始终想不出个头绪,她嘶了一声,感觉到疼痛,伸手摸了摸自己后背,那里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毕述抓住她的手,道:“别碰到伤口,已经裂过一次了。”

“我想不起来了。”她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多日未曾开口的滞怠。

“阿月来。”毕述说,她为她换了衣服。她异常的乖巧,全然不似初到金帐时的戒备与愤怒。

但毕述却不能完全相信她,樾见草的效果刚开始是比较明显的,她喝了这么久,忘记了也是应该的。

药效发作了,她容色困倦地半阖着眼,毕述手按在她眼睛上,轻声道:“睡吧,别想了。”

于是她睡着了,毕述守了她一会,便离开了这里。

炭火将熄,神台下的人忽然动了动,她一只手按在伤口上,发力按了下去。

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她咬牙又按了下去,而后紧紧咬住被子,脱力般躺在毛毡上,满脸泪水,仰头看着黑暗中洁白的神像。

她于困倦与疼痛中挣扎,喃喃重复着什么:“李.....清平.....李.......”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扎,大家晚安哦。

第113章 鸣沙

晨雾弥漫, 草原被轻柔的白纱笼罩, 夜色将褪去, 天边仍有几点星子若隐若现。

金帐在朦胧的雾霭中仿佛云气缭绕的雪山, 紧接着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光,数丈高的护柱被彩色的布条包裹的严严实实, 经幡从高处迎风而起,便可听闻一串清脆的铃声, 散落在熹微的晨光中。

雾气渐散, 奴隶们从帐篷中出来开始干活, 她们虔诚地除草,清扫地面, 打湿抹布去擦雪白的帐面。新鲜的羊奶及食物都被呈进帐篷中, 随着第一句诵经的声音响起,风无声地吹起帐门,终是在外面止步。那声音低到仿佛只是张了张嘴, 但千百张嘴重复同一句话,起音与尾声如同从一张嘴中发出的声音, 金帐的巫师们开始了新一天的修行, 奴隶们畏惧的听着这祝祷词, 眼中却流露出向往来。在西戎的传说中,一个身负罪孽的人,只要在金帐外听巫师们念一千遍经文,那么她的罪恶就可以被洗清。

她站在门外,好像是在认真听着低沉的诵经声, 这种古板的语调让她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她丝毫没有显现出惊讶来,只是看着被拔的干干净净的地面,那里确实一根草都没有了。

“你在看什么,阿月来?”穿着月牙白长袍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蓝色的眼睛在清晨阳光中更像是种冰冷坚硬的冰,那些冰在终年不化的雪山上,拨开厚重的积雪就能看见浅蓝色的冰层,再往里面就是浓重的蓝,经过光线的折射,透出诡谲繁复的色泽。

她没有回应,只是做了一个倾听的姿势。

毕述了然,对她说:“这是转生经,你不要听太久了。”

于是她们进到帐篷里,巨大的帐篷中有许多这样的小房间,被木板羊毛毡分割开来。毕述在火炉边热喝的,空闲之余拿着轮转开始默念着什么。

她们没有说话,好像是无话可说,又像是本该如此。在毕述充满探究性的目光移过来之前她收回了思绪,在毕述眼中,她似乎只是在发呆,这令她琢磨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阿月来。”她这样叫她,始终是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符号,好像谁都能借用这个名字,毕述认同的是这个名字的拥有者,而非她本身。

她点点头,没有展现自己对这个名字的抗拒,她隐隐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不是这个。毕述端了一碗热好的羊奶给她,她垂眼吹了吹表面漂浮的滚烫奶皮,小心的喝完了羊奶。期间她知道毕述一直在看着自己,但她已经能在这种目光中坦然自若了。自从她醒来那天起,这种探寻的视线中包含着质疑与敌意,一直环绕在她的周围。

毕述说:“等会去主帐听巫师们诵读新的经文,前天教你的那篇你还记得吗?”

她点了点头,但没有开口。毕述拉过她的手,中指在她眉心一点,捏了个奇怪的手印,从她眉心顺着鼻梁滑到嘴巴。她纹丝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

“你今天为什么不说话?”毕述疑惑道。

“.......”

她学着毕述的手印捏了一个类似的,从她眉心按住用力滑到嘴巴,毕述困惑地看着她天真的眼睛,没有阻拦她的动作,她此时好像是个孩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感受到眼皮上被戳了一下,毕述闭上眼睛,手放在她的头上揉了揉,道:“走吧,阿月来。”

她不愿起来,只是仰头望着她,这让毕述想起了自己曾养的一只小羊,她伸手去拽她,她便闪躲开来。毕述拉着她的手,她推拒的力道顽皮而柔软,如同一只真正的小羊般。毕述把她拉起来,带着她去主帐。

主帐里的人见到她来了纷纷行礼,毕述后面拖着个不情愿的尾巴,点了点头寻了个蒲团,将她领到那里坐下。

有巫师过来摆好经书,毕述本想阻止,但她已经自然而然地伸手拿过了。纵使一个字也不认识,她仍是看的津津有味。毕述看着她一身崭新的半身袍,她不曾在祭神礼上被大法师承认,始终不能如她一般穿特质的神袍,她心中有些可惜,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只说了句:“阿月来,别让我等太久。”

毕述安置好她后便去了大法师的帐中做早课,近日来她来的有些迟,法师坐在毛毡上,闭目诵经,听闻声响也不睁眼,只道:“你又迟了。”

毕述向她行礼,道:“带阿月来去听巫师们诵经了。”

法师手中转轮不歇,毕述自己坐下冥想,忽然听她道:“.......你这般笃定认定她便是阿月来,要知道这一百五十年来,却无一人能在祭神礼中令天眼再启。”

毕述睁开眼睛,侧头注视着帐门缝隙中明亮刺眼的光,道:“金帐要一个真正的阿月来,才能在祭神礼上让各族的长老们都闭上嘴巴,让北方的王庭带着供奉前来朝拜。西戎诸族结盟不过百年,但金帐早就在草原上立足千年,最初代的巫师们把护柱插|进土地划分好领地时,王庭在哪里?前代毕述法师在极北苦寒之地从雪山中传播教义时,王庭在哪里?三百年前代国军队攻入后方,王庭又在哪里?”

她说:“并不是我需要阿月来,是金帐需要阿月来。没有她,王庭不会臣服于金帐,不会跪拜在神台下。”

法师道:“我看你很喜欢她,你用命丹换了她来。若她无法在祭神礼上让天眼再启,平白送死,还不如让她留在这里多陪陪你。”

毕述却果断道:“不必了,若她不是阿月来,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法师不可置否,手中转轮再起。

毕述却有些恍惚。

她又记起初来金帐的时候,到处都是年长的巫师们,她们用敬畏的眼光看着自己,高大的身躯匍匐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土地,起来时沾上黄色的尘土。

她便从她们身边穿过,成人哪怕是跪下也比她高上许多,弯曲的背脊被暗红色的袍子掩着,使她们看起来像一个个小山包。毕述从她们身边自若地穿行而过,去寻找她的小羊。

那是一只雪白的羊羔,四蹄却是黑色,牧民觉得它不吉利,就把它丢在草丛中,却被她捡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