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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169)

不知过了多久,她未曾听见车中有什么动静传出,当即心中一缓,正要收手,忽然车中有人道:“谢祺?”

她心中重重一跳,幸而马车驶入城门,喧嚣声暂时掩住了楚晙的话。只是时辰尚早,城中路人稀少,车在城内拐了个弯,没多久便在王府后门停下。

谢祺用力按住手心,翻身下马,低声道:“家主。”

车帘掀开一角,她看不清楚晙的脸,心中飞过种种念头,不知不觉跪到膝盖麻木,楚晙才道:“起来。”

谢祺有些狼狈地起身,外袍上沾满了尘土,她本以为接下来面对的便是楚晙的怒火,但是车中传来声音低哑而平缓,她竟想起在那位李大人耳后的暧昧痕迹,胸中如同燃起了一把大火,烧的口干舌燥。

“殿下......我。”她头一次这般口齿不清。

楚晙淡淡道:“不必多言。”

她从车中出来,谢祺抬头去看她,只觉得她眼神锋利如刃,像极了剑出鞘时划过的寒光。她侧头看着她,冰冷如雪,将她脑中所有绮念驱散。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怔怔的看着楚晙,她容色带着宿醉后的倦意,却又有一种怠倦般的殊艳,谢祺低下头,心跳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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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最后一天不复往日的晴空万里,天空阴云密布,倾轧而下,与城墙贴的极近,远方风裹挟着草屑席卷而来,带来潮湿压抑的土腥气。

使团却是选在这天离开云州,从居宁关一路向西出发,穿过薾兰草原,经过一段时间的长途跋涉,最后到达王庭。

使团出使西戎求取文契,代表了代国与西戎重修旧好的决心,此去虽是千难万阻,但若能成,便是一件名留青史的盛事。

只是自代立国以来,从未有过这种事情。向来是小国去大国求得结好的文契,从未有过大国到小国去求取文契的。虽说西戎能有与代一战的能力,但朝中诸臣都将其视为宵小,不屑一顾。未曾想过如今竟要由亲王出使,换取文契,这种求来的和平,背后自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但自百年前失了爾兰草原后,代国失去了大量的马匹,随之而来的便是骑兵数量的削减。没有马上作战的骑兵,光凭脚力,是无法与西戎三万铁骑精兵相抗衡的。更何况草原作战地形复杂,西戎兵马依仗骑兵,可以快打快退,但对云策军来说却是十分不利,大大降低了其作战能力。

没人知道爾兰草原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割让出去的,有了这片土地肥沃,河谷温暖的草原,西戎简直是如虎添翼,马匹数量的增加,随之而来的便是骑兵数量的猛增。最初西戎不过五千精骑,便能与代国一战,如今却有三万骑兵,汇聚在爾兰草原,如同天空乌云,沉沉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没人知道这次信王前去是否能真的取得文契,西戎真的会如同和谈所言那般吗?月河已经被让出去了,文契一签,就意味着代国又失去了一块土地,西戎兵线压向云州最后一道防线,居宁关岌岌可危。

但此时这些事情都不在考虑的范围内,人人都知道出使西戎危机四伏,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让信王最快取得文契,尽快归国,以免成为人质,被扣留在西戎王庭,那可极速大大的不妙了。

只是这日实在是不像什么好日子,连老天都不肯做美,不一会便狂风大作,吹的人东倒西歪。送行众官来不及去说些什么礼节上的话,却见为首的言大学士嘴角抽搐着倒地,在原本悲凉的氛围中更添凄苦。

使团中便传来话,信王殿下体谅众人辛劳,加之今日恐有暴雨,需尽快出关,就不必再送下去了。

传话的人把话带到,孙从善微微一怔,突然发现信王从头到尾就没有露面,她隐约觉得事情哪里有不对,刚想说什么,人群中惊呼一声,言大学士已然两眼翻白,手脚抽搐不止,昏昏倒地了。

她被分散了注意力,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那传话的人已经归队,铜铃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面红色的旗帜随风飞舞,上面绘就的纹饰却在风沙中有些模糊,马儿顶着风慢悠悠地走着,在悠长的吆喝声中,向着居宁关而去。

风将城外沙尘卷的到处都是,苍穹之上,遥遥可见云中银龙游动,城池在这风中几乎化为一抹模糊的黑影,古城废弃的烽火台上,野草被连根拔起,随即被吹散在风中,一只手抓住其中一根草,宽大的衣袖灌满了风,在她身后翻飞。

从高处能看到使团离开古城,缓慢的向居宁关驶去。谢祺眼被风沙迷了,抬眼看去,只觉得楚晙玄服黑发,瞳如点漆,幽深莫测地望着使团离去的方向,那根细草在她指尖被攥地牢牢的,片刻后才被她放开。

她险些以为她要乘风而去,天越来越暗,楚晙转身离去,那一瞬谢祺见到她眼中划过复杂而深沉的情绪,让她险些以为是自己被迷了眼看错了。

楚晙面色如常从她面前走过,谢祺感觉有些紧张,她听到她低沉而森严的声音响起,不带一点感情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谢祺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忙道:“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殿下可随时离开。”

楚晙看向遥远的地方,风沙中使团犹如离岸的小船,向着未知的方向,驶入汹涌的黑暗潮水中。

她道:“不急,还不是时候,需得再等等。”

谢祺已经领教过她的手段了,再也不敢妄图猜测她的想法。她仔细一想,只觉得自己所行所想都在这位殿下手中,仿佛她早已经料到般,一切尽在掌握中,她不免有些敬服,又有些畏惧。

楚晙凝视着苍穹之上呼啸而过的狂风,云层翻涌滚动,空气中压抑的气氛越来越重,泥土的腥气混合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在风里,眼看一场暴雨就要到来,谢祺鼓起勇气,道:“殿下,该回去了。”

楚晙却没有看她,只是一直看着遥远的天际,她除却面色有些苍白,却是平静如波,在风暴中屹立不动,如渊渟岳峙般,谢祺便觉得方才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后悔是自己看错了。

她在心中将一切都梳理了一遍,觉得自是再无遗漏了。但唯独李清平此人却让她颇感不安,不过观楚晙如今的态度,她倒是也能瞧出一二,虽说是佞臣之流,此次前往西戎,也不知能不能回的来,即便回来了,那又如何?

谢祺心中笃定非常,心中疑虑却始终难解,她不明白楚晙堂堂殿下,为何选了这玉琼之道,她想起那天清晨时,那人温柔的将殿下放入马车,好像怕惊了什么,那种怜惜而温情的样子,眼中好似有水波轻轻荡漾,她每每想起来,便觉得十分厌恶。

只是她不便说什么,楚晙自然也不会去费心想,只是一言不发地下了台阶。

遥远天际传来闷雷声,风从四面八方涌来,黄沙如潮吞噬了一切。

暴雨将至。

第110章 命丹

秋雨不知连着下了几日, 紫宸宫前的白玉台阶在朦胧雨中散发出温润洁白的光, 宫宇都被湮没在浩瀚水汽中, 远远望去仿佛悬于云端的天上楼阁。

大雨瓢泼而下, 冲刷过玉壁上盘旋升起的凤纹,凤鸟尾翼处掉落下一块灰白色, 随着雨水不断冲刷,露出缝隙中细长的暗红色, 那凤鸟如同被水汽蒙上了一层死气, 透出不详的衰败气息。

如果有人此时鸟瞰这座巨大的宫宇群落, 会发现长安好似一片海洋,翻涌的波涛顷刻间就能将殿宇吞噬。天空中隐约穿来沉闷的雷声, 茫茫大雨中, 却能看见一队人马从午常门向着皇宫一路行来。

宫侍从被雨水淹没的长廊走疾步穿行而过,齐王楚昫从桌前起身,看了看窗外的雨势, 眉头微微皱起。宫侍们身披红纱,原本是极为喜庆的色泽, 此时被水汽浸湿, 不像原来那般鲜艳亮眼, 却像是血痕般,在地上拖出一道暗色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