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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25)

作者: 青帷 阅读记录

崔进之闻言冷笑了笑,讽道,“沈大人真不愧是寒门出身,说起话来真是精打细算。”

听到这话,一旁的李述皱了皱眉。

崔进之早年是崔家的浪荡子,跟三教九流的人都厮混过。他是世家大族里唯一一个不会用身家背景来评判人好坏优劣的人。

可今日他是怎么了。

崔进之余光一直关注着李述,见李述皱眉,似是不悦的样子。

她不悦什么?

就因为他嘲讽沈孝是寒门出身?

莫名其妙地,崔进之心里的邪火越来越盛,看着面前的沈孝也愈发不顺眼起来。

沈孝安静地站在帐中,听了崔进之的嘲讽,他一张脸波澜不惊,连眉梢都不动一下。

类似的话他听得多了。

见沈孝如此冷静,崔进之又道,“本官知道户部粮食吃紧,可你们户部算账的时候别忘了,修永通渠是件苦活累活,你们发的粮能填饱肚子,可能让民工好好干活吗?每日实际耗费的粮比你们计算地要多得多!”

“永通渠修了这么久,却还没有修通,这到底是为什么?粮食给少了,没人愿意干,皇上要怪罪;粮食给多了,工期能赶上,可转眼户部又指责本官浪费!”

崔进之拔高了声音,“沈提举,你可知道,本官是给太子立了军令状的:到六月底的时候,一定要彻底将永通渠修好,这样南边的粮才能调进来,关中的灾情才能缓解,而你们户部……也才能松一口气。”

“短短三个月,如此艰难的一道工程,要想让民工加紧干活,除了让他们吃饱喝好,本官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他瞧着沈孝,嘲讽道,“沈提举若有什么不费粮,但同时又能赶上工期的高招,不妨指教指教本官。毕竟……你可是大邺头一个状元郎。”

沈孝沉默着,他能感受到崔进之巨大的敌意,并且这敌意似乎不仅仅来自于朝堂。

片刻后,沈孝开口,“微臣没有别的法子。”

没有别的法子。

关中大旱要想彻底缓解,要么指望老天爷下雨,要么指望南方大量调粮。

崔进之嗤笑了一声,抬起右臂来,漫不经心地将纱布扯了扯,“哦……原来这就是大邺的状元郎。”

李述又皱了皱眉。

崔进之今日的脾性明显不对。

李述了解他,他是典型的世家清贵子弟,早年浪荡过,但一旦进了官场,那层清贵矜骄的皮还是会牢牢地套上。

可他今天表现的非常暴躁,很不耐烦。

就像是故意针对沈孝似的。

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崔进之一展眼,又将李述的皱眉看在了眼里。

帐中李述和沈孝站成一排,而他则站在他们俩的对面。仿佛他们俩才是一起的,而自己像是他们共同对抗的敌人般。

崔进之不喜欢眼前的景象。

昔年他做过我的面首。

我对情郎从来都是温柔相待的。

这两句话近日一直回响在崔进之的脑子里,连带着李述对沈孝莫名其妙的宽容,都仿佛一根刺一样,逼得崔进之浑身不舒服。

崔进之懒懒站着,微低着头,又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右臂上的绷带。仿佛已彻底忽视了面前的沈孝。

他已二十五岁了,昔年那段纵马长安道,满楼红袖招的浪荡生涯早被他彻底摒弃。像是任何一个沉稳的官僚一样,他将自己套在绛纱单衣里,规行矩步,听着朝中官员话外音的话外音。

可极其偶尔的时候,李述还是能在他身上看出昔年的风流清贵来。

譬如这时候,他懒散地站着,漫不经心地去扯臂上的纱布。

帐中站着的沈孝则表情肃穆,脊背挺直,同崔进之形成的鲜明的对比。

终于将纱布扯松了,崔进之这才抬起头来,对沈孝道,“沈大人,今日来永通渠,该看的你都看了,该查的你也都查了,若是无事,还请早些回去户部,早日调些粮来。”

崔进之笑了笑,往营帐门口走了几步,站在帐口,对着沈孝伸手一请,“沈大人,请。”

崔进之既下了逐客令,沈孝也只能走人。他转过身,对李述拱了拱手,然后往门口走去。

沈孝与崔进之先后出了营帐,门帘在身后落下,沈孝听到崔进之轻声说了一句。

“离她远一点。”

沈孝转过身去,看到崔进之凤眼含冰,冷冷地盯着他。

说完这句话,崔进之便转过了身,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沈孝看到营帐里平阳公主正俯身拿起案桌上的账本,然后帘子落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道帘子隔开了帐内帐外,仿佛两个世界。

他本来就离她很远。

沈孝想。

第20章

出了永通渠大营,沈孝上了轿子,准备回户部。

正午闷热,沈孝将帘子掀开透风。他坐得笔直,心想回户部后要怎么给二皇子交代。

崔进之摆明了是在故意消耗户部的粮食,可偏偏永通渠是是南方运粮的唯一通道,是解决关中大旱的唯一方法。永通渠一旦断粮,工期就要拖延,工期一旦拖延……关中就要生动乱。

所以户部就是砸锅卖铁,都不能断了永通渠的粮。

崔进之手里捏着永通渠,就是捏着户部的把柄,就是捏住了二皇子的命门。

这盘棋二皇子输了,只能被太子牵着鼻子走。

正当沈孝陷入深思的时候,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车声。

透过轿窗,沈孝抬起眼,看到一辆低调的马车同他的轿子擦肩而过。

车内坐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长眉微蹙,透过马车窗不住地往前行方向看去,似是极为担忧的模样。

她前进的方向正是永通渠。

*

营帐内。

李述随手翻了翻账本,没看出账目上有什么漏洞。

崔进之送走沈孝后走向李述,道,“这账目是真的。”

李述随手翻了翻账本,回道,“我没说你做假账。”

崔进之又不蠢,怎么会在精于计算的户部眼皮子下做假账,这样的话,他岂不是将自己的把柄往二皇子手上送。

李述合上账本,将账本撂在了桌上,说道,“你们这是把二哥往绝路上逼。”

话里似是透着些感慨,但崔进之展眼望去的时候,李述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并不是心软,事实上她很少心软。

过往的感情和眼前的利益如果发生了冲突,李述顶多会犹豫片刻,然后会选择利益。

她有着一颗极冷的心,崔进之从一开始就知道。

崔进之道,“夺嫡之争,你死我活。二皇子输的那一日,也将是你在朝堂上再上一层的时候。”

李述的右手放在厚厚的账本上,无意识地抚摸着封面,她道,“我知道。”

她会踩在二哥的肩膀上,往更高的地方爬去。谁让他们一开始就选了截然相反的路。

李述垂眼不语,营帐内有短暂的沉默。

见她如此,崔进之走近了,似是想要走到她身边去,但走到案桌旁,终究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坐在了案桌的另一端。

隔着宽大的案桌,一人在这头,一人在那头。

崔进之看着李述。

李述沉默片刻,抬起眼来正对着崔进之的目光。她很快转过眼,不去和崔进之四目相接。

李述一直不喜欢崔进之的眼睛。

他生有一双凤眼,眼眸深邃,凝神望着人的时候总似多情的模样——偶尔会让李述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在喜欢她。

李述不喜欢这样的错觉。这很容易让她沉沦进去,容易让她自作多情。

她和崔进之的婚姻已成了一桩笑话,她不能让自己也成为一个笑话。

她避过崔进之的目光,看着他的手臂,没话找话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崔进之依旧看着李述,随意地对她摆了摆手臂,无所谓道,“好多了,本来就不是大伤,划了一道口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