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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123)

作者: 青帷 阅读记录

他本就偏瘦,经这么一遭,整个人愈发薄成了一柄刀。

好好睡了一觉,大约是他睡着时诊了脉吃了药,这会儿倒觉得精力恢复了一些。他撑起身体,扫了一眼房间,并未见到李述的身影。

这屋里都是沉沉奢靡,只点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照着屋里安静不发一言的侍女。离床不远摆着一架百鸟朝凤的屏风,上头挂了件绣有百花的披风。

这是李述的卧房,沈孝确定。

侍女轻手轻脚地端来参汤,想要服侍沈孝,沈孝却摆了摆手,问,“李述呢?”

侍女并不惊讶他直呼李述姓名,显然是提前受过“好好照顾”的命令。回道,“公主在书房里有些正事,您要见她的话,奴这就派人去叫公主。”

沈孝却摇手,“不必了,我去找她。”

****

“洛府灾民刚起事没两天,我们在洛府段黄河下游就寻到了沈大人。但一来那时候沈大人落了水,风寒极严重,二来洛府也兵荒马乱的,消息不好传出去。”

书房里并排站着两个侍卫,是当初李述送到洛府去看照沈孝的。他们打扮成流民模样,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被屋里热气一熏,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臭味,不知多少天没洗澡了。

这两个侍卫离开时人高马大,肌肉遒劲,去洛府走了一遭,竟也消瘦了下来,足见其中艰辛。

“后来沈大人身体稍好,我们就想说带他回京来,奈何沈大人拒绝,装成流民模样混在灾民堆里,一个多月来,收集了不少灾民作乱背后的证据。尤其是那个在河堤上鼓动灾民造反的人,我们把他抓住了。”

“前阵子公主派人来洛府,我们就跟他接上了头,这才知道长安城里原来都变了天,我们这才启程回长安。沈大人谨慎,怕招眼,一路上只跟着流民走,所以走得慢。没成想到了城外,今年还不准流民入城,被挡在了城外头。要不是公主今日恰好去粥棚那里,恐怕还要耽误几天。”

李述听了,慢慢点了点头,“倒是辛苦你们了。都搜集了什么证据?”

侍卫说,“洛府灾民起乱,根源是以工代赈时吃了霉米,后来去查,才知道是有人故意投毒——”

正说着话,忽听书房门一动,侍女推门进来通禀,“公主,沈大人醒了。”

李述还没说什么,侍卫就先识趣,忙道,“具体的造反证据都在沈大人那儿,既然沈大人醒了,公主去问他,会知道的更清楚些。”

李述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烛光半照在她脸上,她扬手,“你们先下去歇着吧。”

出了书房,侍女在前提着灯笼,雪扑簌簌地落下来,灯笼里的火就一跳一跳的,恰如李述此时的心。

她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沈孝。

初见时的悲喜交加,难以置信全都退了下去。对他哭显得太蠢,对他笑显得没心没肺。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更何况,心底沉沉的还有个担忧。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离京前,沈孝那样说。

他对她早都失望透顶了吧。如果不是她,他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失去时想得到,得到时怕失去。

李述心中只是惶惶不安。

如果他待她冷淡,一如当初她对他那样,她又该怎么办?

如果他对她再无一点感情,她又该怎么办?

侍女忽然听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公主垂着脸,看着地上的雪,神色竟有一种孩子气般的怯懦。

这是从未在公主脸上出现过的情绪。

一盏灯笼只照出脚下方寸光晕,周围沉沉都是暗夜,仿佛要将她吞噬。忽然沿着回廊,有另一团光晕飘了过来。

破开沉沉夜色,他周身都是光亮。他刚起来,就没有梳发髻,披散着发,行走间发丝微动。他披着大氅,神态疏疏落落。

伸不见底的夜色里,他是一道骤然出现的光,破开重重迷雾,驱散深深夜色。

他走过来,朝李述伸出手。

“我来接你回家。”

第88章

#88

屋外是天寒地冻, 甫一进屋又是暖意, 冷热一激,沈孝就开始咳嗽。

他牵了一路的手这才松开, 右手成拳抵在唇上,咳了几声。刚从咳嗽中缓过神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李述按回了床上。

她坐在床畔, 急慌慌的, 好像生怕沈孝冻着,囫囵扯过厚厚锦被就往他怀里塞,这时红螺捧过来一碗参汤, 李述伸手要端,谁知动作急,一接过来反而洒了自己一手。她顿时就被烫得“嘶”了一声。

怎么毛毛躁躁的,沈孝想。

他右手将汤碗接了过去, 左手自然覆在她手上,抹去手上水渍。

他颇有些无奈,问, “烫疼了没?”

李述不说话,只抬眼看着他, 摇了摇头。

她一路上都很沉默,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沈孝一边揣摩李述心思, 一边仰头,将碗中参汤一饮而尽。刚放下碗,想说好好跟李述说话, 谁知李述就扑了过来,直直撞在他怀里,将他压在了床上。

沈孝被她莽撞的动作撞的胸口疼,李述却没有一点关照病人的自觉,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压在他身上,半晌一动都不动。

红螺见状悄然招手,屋里所有伺候的丫鬟都跟着她下去了,只剩了床上两个人。

屋里点的灯盏不多,床帏里就更显昏暗,沈孝躺在床上,看到南窗透进了檐下的灯笼光,隐隐约约的,好像还能看到光线下飞舞的雪片。

这让他觉得很温暖。

李述就趴在他胸口,半天也不说话也不动,就当沈孝以为她准备这么一直装死的时候,李述忽然直起身子,低头盯了沈孝片刻。他比之前更瘦,双颊都陷了下去,就更显的肃冷。瞳孔极黑,他也回望着李述。

一句话都不必说。

不必说漫长的分离带来的思念与担忧,不必说她的大病一场,不必说她深夜的痛哭。

沈孝也不说话。

不说他是如何艰辛,如何在最绝望的时候,只是因为想再见她一面,所以硬生生熬了过来。

一句话都不必说。

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的。

李述看着他。

他装成流民回京,接到他时身上都脏兮兮的,沈孝沉睡时李述命人给他洗了澡,此时他身上都是干净气息。

李述张口就咬。

不带任何缱绻,她就像恨他恨到骨子里,张口咬在他脖子上,血管在她口下隐隐跳动,她下口极重,恨不得将他咬个对穿。

沈孝被她咬的生疼,“嘶”了一声,却并不抗拒,他只是身体绷紧了,良久,他伸出手臂,轻轻落在李述背上,拍了拍她,无声抚慰。

我回来了,他说,让你担心了。

李述从他脖颈处抬起头来,看到深深一道牙印,都带着血。她想问一句疼不疼,又觉得没有必要。

当然疼了。

所有的担心,思念,惊恐,以及深深的后悔,根本就无法以言语说出来,表达方式只能是撕咬。

李述又张口咬在他肩膀处。

一路所过如攻城略地,如肆意侵占,如疾风骤雨,她张口就咬,毫不留情,不带一点温柔意。

沈孝无声地受着她所有的撕咬,双手搁在她背上,隔着衣服轻轻地拍她的后背。

他呼吸顿时就急促起来,偏过头去,想要碰上李述的唇,可李述却偏头避过了他的唇,不许他凑过来亲吻。

她好像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凭什么让她这么担心。

她将脸重新埋回他颈间。

沈孝侧过脸,只看到她乌黑发髻,并一截苍白侧脸,肤色透的几乎要看到其下的血脉与骨骼。

她比之前也瘦了很多。

沈孝的索吻落空,只得伸手去摸她的头,侧脸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三个字骤然敲在李述心头,她猛然抬头,愣愣地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