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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12)

作者: 青帷 阅读记录

也怪不得她惊讶,平阳公主府里人不多,也就李述和崔进之两个正经主子。再加上李述不好热闹,往日入夜了,府门口只是挂着几盏羊角灯照明,哪儿像今天这么灯火通明的。

门房忙迎上来道:“禀公主,这是驸马爷让弄的。听说您今夜有事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驸马爷怕您回来晚了,专门点的烛火照着路呢。”

李述却皱了皱眉,崔进之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无事献殷勤,莫非太子那头又要让她做什么事?

李述道,“崔进之在哪儿呢?”

门房道,“禀公主,在东院的花厅。”

说话间李述已跨进了大门,她声音冷淡,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那些多余的灯笼都摘下来,像往常一样留两盏羊角灯就行了。”

门房连忙应是,心里却直嘀咕:驸马爷这可是一番好意呐,怎么公主不领情呢。

花厅里头,崔进之已等了半个时辰了。一盏茶叫他喝得从黄变了白,此时已经连味都咂摸不出来了,他端起茶盏来,搁在嘴边又不想入口,末了慢慢放了下去。此时便听见花厅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李述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了。

崔进之不自觉露出个微笑来,待看清李述的穿戴后,忽然又凝了笑。她今日一身华服,遍身都是金线绣成的牡丹。如此盛装,去见谁呢……

李述和沈孝打了一晚上的交道,这会儿也有些疲了,隔着小桌坐在崔进之旁边,开门见山道,“太子又有什么事?”

不是太子的事,崔进之怎么会主动见她。

崔进之却道,“太子没什么吩咐。”默了默,他又道,“难道除了太子,咱们之间就没有话可说了。”竟是显出一分委屈来。

李述皱了皱眉,不知道崔进之今夜出了什么毛病。今夜刚见过沈孝,什么劳什子“关中百姓”把她弄得有些懵,这会儿实在懒得同崔进之绕弯弯。

李述干脆利落地嘲讽道,“咱们俩之间除了太子,那就是青萝了。那个贱婢又有什么事?”

崔进之方才还含笑的脸便冷了下来。

李述见状,勾了个讽笑,“怀孕了?产子了?还是说重病了?入殓了?”什么话难听,她便捡什么话说,根本不想给崔进之留面子。

面子?他们之间连里子都烂透了。

崔进之的面色越来越冷。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想好好同李述说些话的时候,李述就像一只刺猬一样,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稍微接近都要被刺得头破血流。

崔进之默了半响,终于消化了李述的讥讽,开口道,“跟太子没关系,也跟……青萝没关系。我听说你今日被人弹劾了,所以来问问。”

默了默,他道,“是新科状元沈孝弹劾的。”

李述无所谓地“哦”了一声,“是他。”

崔进之盯着李述的脸,仿佛要看出她每一分每一毫的情绪,他紧接着问道,“你今夜便是去见他?”

李述又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是。”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方才的情景来:遍地鎏金的仙客来,深青官袍的沈孝,贫寒又孤直,脊背笔直地仿佛一根凛凛的竹。

倒是赏心悦目。李述想。

崔进之看出李述的心不在焉,又追问道,“结果呢?”

李述不解,“什么结果?”

“区区八品小官,上任第一天就敢弹劾你,若是不教训教训他,以后岂不是谁都认为你好欺负了?”

李述嗤笑了一声,“教训?你自从进了兵部,说话越来越匪气了。怎么教训,打一顿?”她摆了摆手,“不必了,不过一个狷介迂腐之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弹劾就弹劾罢,我若是被一个八品小官弹破了皮,这朝廷我也别待下去了。”

她又揉了揉太阳穴,“若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李述从椅上站起来,向外走去。裙摆拖在地上,仿佛盛开一地的牡丹,金线在烛火的照耀下格外闪烁。

李述其实不喜欢穿太浮华的衣裳,层层刺绣叠在衣服上,衣裳都要重上几分,穿着怪累人。她家常总喜欢穿松江府出产的番布,最是细腻舒帖。

可今夜她去见沈孝,不过一个八品小官,何必穿得如此华丽端庄?

裙摆上的金线晃了晃崔进之的眼,他站起来,语气冷了一分,“我记得你对政敌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顿了顿,他刻意补了一句,“无论官职是大是小。”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李述停下脚步,站在花厅门口回转身去,灼灼灯火下站着她十年相识、五年婚姻的夫君。

无边的夜色隔在他们之间,像是一道永远都越不过去的天堑。

李述勾起笑,“可我对情郎……从来都是温柔相待的。”

第9章

别了崔进之,李述回了房间,第一件事便是伸开双臂,侍女忙将她外衣解开,那件织金牡丹的华服被轻手轻脚地挂在衣架上,煌煌灯火下灼灼生辉。

李述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脱了那件遍地织金的外袍,感觉自己浑身都轻松许多。

这件衣裳说起来来头可不小,是江南道进贡的最上等的缭绫,去岁进贡的,后宫只得了一匹,皇后当即便赏了安乐公主。安乐公主好穿奢华,于是宫中绣娘不分昼夜,绣以独窠团花对孔雀纹样,安乐公主爱得什么似的,每逢重大宫宴必要穿着。

安乐跟李述一向不对付,于是便总是穿着那件独窠团花对孔雀的华服在李述面前晃悠,晃得李述眼前都是花。怪烦的。

皇帝大约也觉得安乐此举太招摇了,又心疼李述不是嫡女,便特特从自己的内库里赏了匹一模一样的缭绫。于是李述便有了这件遍地织金牡丹华服。

其实李述心底当真没什么羡慕嫉妒,只觉得安乐幼稚。她争的从来不是衣裳首饰,而是这朝廷中的权力地位。

这件衣裳贵重,穿起来又麻烦,李述轻易不怎么穿。红螺小心翼翼地将衣裳理顺,带了几分不解,“公主,不就是一个八品小官么,哪儿值当您穿这件衣裳。”

红螺只觉得沈孝配不上瞧这件衣裳。

李述坐在妆台前,自有侍女上来替她擦脸卸妆,她懒洋洋道,“不过是想给个下马威罢了。”这件衣裳华丽贵重,能唬住人。不然总不能让她穿一件家常松江棉布衣去见沈孝吧。

不过她这个下马威算是白给了,问了半天,结果沈孝背后根本没什么指使的人,他不过就是一个一腔热血、替天下鸣不平的迂腐书生罢了。

红螺将那件遍地织金的牡丹华服小心翼翼地收好,走到妆台前接过其他侍女,开始替李述解发。李述大约是有些困了,此时半阖着眼。没了那双通透尖锐的眼,这张脸看起来倒是清秀柔和许多。那双眼太尖锐了,总仿佛能看透人心。

忽而李述道,“红螺,想什么呢?”

红螺叫李述吓了一跳,“公……公主?”

李述睁开眼,对铜镜中的红螺笑了笑,“一边卸妆一边看我,琢磨什么呢?”

红螺也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就是……”犹豫了一会儿,道,“奴婢只是一直在想方才公主对驸马爷说的话。”

什么“我对情郎向来都是温柔相待的”。

李述笑道,“怎么了,我倒不能找情郎了?”

红螺忙摇摇头,“不是。”

红螺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她跟在李述身边已七八年了,知道李述身边没个贴心的人,驸马爷又因了青萝跟公主有嫌隙。公主若真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红螺自然是高兴的。

红螺道,“可您对那位监察御史沈大人分明没什么……怎么又那样对驸马爷说?”

李述闻言沉默了下去。

是啊,为什么呢?

到底她心里还是放不下的。若是真放下了崔进之,何必用其他男人来故意气他。

可那是崔进之啊,叫她怎么能放得下。那是荒芜宫殿中唯一的蓬勃少年,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将她带出了冷宫,一步一步教她人情冷暖的崔进之啊,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自己。他是一根长在血脉中刺,如何能割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