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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欢(60)+番外

清和六十六年,这一年我十二岁,靖西里换了一个县官,他姓韩,单名一个生字。他极为亲切和蔼,对我们十分好。他甚至一个一个地接见了县里的每一个通过乡试的学生,鼓励他们继续努力。

我对这位县官的印象极好,总想着快些到朝廷规定的年龄,然后参加乡试,获得县官的鼓励。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通过了乡试,取得令人瞩目的名次,韩生宴请了许多人,而我是其一。宴席上,美酒佳肴,丝竹弦乐,美人如玉,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大家饮酒作乐,言笑晏晏。宴席上不外乎是美酒美人,所有人都在谈论美人,韩生说:“要说第一美人,除了常宁公主之外这世间也没有人能称得上了。”

韩生又说:“我虽是不曾见过公主,但公主的美貌却是世人皆知的。”

我这是第一回听到常宁的名字,我的印象是,一个集美貌尊贵于一身的公主。

我第二次听到常宁公主的名字,也是在韩生这里,那时我坐得离韩生较为近,他嘀嘀咕咕地和身边人说着醉话,他说:“京城里的那位常宁公主前些日子女扮男装溜进秦楼楚馆,十分大手笔地包下了整间秦楼楚馆,实在是荒唐极了。”

这回我的印象是,这是一个集美貌尊贵任性于一身的公主。

在这之后,我常常在这个偏远的小县里听到常宁公主的各种荒唐事,从韩生口里,从邻里的嘴中,甚至有时走在街道上也能听见各色各样的人才说着。

我最后一回在听到常宁公主这名字,是从衙卫的口里,衙卫说常宁公主要在靖西里建惊鸿塔,急需人手,所有及冠的男子都必须去。

衙卫面无表情地将阿父和兄长押走,我向韩生求情说我阿父年事已高,且已是服过役,能不能让我去代替我的阿父。

韩生说:“公主殿下希望在三月之内在靖西见到惊鸿塔,这实在是逼不得已的事情,我若是不从定会得罪公主殿下。至于你,依据朝廷律令,你也无需服役。晏清,你是聪明人,你懂的。”

此时此刻,我对常宁公主是极其厌恶的,为了自己的喜好不顾百姓安危,实在是自私到了极点。

惊鸿塔在三个月后建成了,高入云端,颤颤巍巍地伫立在靖西这个小县里。塔成的那一日,韩生和众人登塔赏景,我望着远处山头的凤仙花,灿如霞,红如血,韩生笑得合不拢嘴,直赞今年的凤仙花开得特别美。

唯有我一人在心里头泣血。

那漂亮的凤仙花,如血一般,是染了多少建塔的人血呀。我的阿父,我的兄长,也成了凤仙花的肥料,再也回不来了。

我提前离开了惊鸿塔,回去照看阿娘。阿娘自从得知阿父和兄长的死讯后,整日以泪洗面,半夜我在阿娘床畔惊醒时,总会看到阿娘遥望着窗外,神色凄惨。

我回至家中,打开竹帘,却是发现我的阿娘吊死在梁上,三丈粗布,那是我阿父和兄长的腰带。

至此,疼我爱我的家人通通离我而去。

我恨极了常宁公主,也恨极了韩生。

我知道建塔的三个月里,韩生贪污了许多了钱财。葬了阿娘后,我去找韩生理论,韩生没有反驳的话,只是缓缓地在笑,那张令我憎恶的嘴脸有着轻蔑的笑容。

“晏清,我说你是聪明人,你怎么就不懂官官相护之理?天下无官不贪,贪不贪并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倘若你当了官,想必你会懂得。你想告发我,你有什么能力去告发我,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即便你有证据,我也不怕,就算你将证据弄到皇帝的眼前,我也不怕。晏清,你奈我不何。”

我不信奈韩生不了,我知道要想拉下韩生,要想圆我家人的梦,我必须去参加科举。我忍气吞声地与韩生虚与委蛇,我暂时不能得罪他。

我更加勤苦地读书。

我提前了数月从靖西出发去京城,靖西里只有我一人有资格去赴考,许多人来送我,大家都是笑眯眯的,极为热忱,可是我在人群巡视了一周,我知道我等的人永远不会出现。

快到京城时,我经过了燕山,恰逢天降暴雨,我唯好躲进山脚下的一间草屋里躲雨。草屋里有个和蔼可亲的妇人,她姓周,独居在山脚下,我唤她周婆婆。

我本以为待雨停后我就会离开这间草屋,可是我不曾料到会遇见她,一个伤痕累累,但面容极佳的姑娘。

在靖西里不乏有姑娘向我示好,可我从未动心。但见到眼前的这位姑娘时,我的心里竟是有了种不可言喻的情愫。

我衣带不解地照顾着她。

她说她姓木,双名倾城,是一大户人家的女儿。

我说我姓晏,单名一个清字,是赴京赶考的秀才。

我们相视而笑,情愫暗生。

她说她喜欢乐器,我便吹笛弹琴,以此博她一笑。

她说药苦,我爬到山上摘甜美的果子,只为她喝药时不再皱眉。

她说喜欢看我读书写字的模样,我便在案前埋头认真读书写字,偶尔抬眼看她,她眉眼里是极为灿烂的笑意,像是夏日里湖面上一闪一闪的阳光。

我从此心醉。

临近科举,我离开了草屋,并告诉她等我功成名就时,我回来娶她。

她说:“晏郎,我等你。”

她的声音极为清亮,在山间里荡漾,在我的心里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如愿以偿,取得科举之首,在承乾殿里面圣时,皇帝亲自为我簪花,并笑眯眯地为我赐婚,说要将常宁公主赐给我。

我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我是万分不愿娶我恨极的常宁公主,若是让我一辈子与她生活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我的抗旨让全朝震惊,皇帝怒极了。

我本以为我头顶上的乌纱帽会被摘下,可是没有,皇帝虽怒,但却又神色诡异地让我安全离开了皇宫。次日,我接到了赐婚圣旨。

我仍是不愿接下,但是我却看到我的姑娘从宣旨的内侍身后窜了出来,她眼里仍是灿若明霞的笑意,脸蛋仍旧美得不可方物,周围的人对她极为恭敬,她身上穿着华贵的衣裳,发髻上的凤凰含珠步摇轻晃,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在颤抖。

她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她说:“晏郎,对不住,之前是我骗了你,我没有告诉你实情,我不姓木,我姓李,双名倾城,封号常宁。”

真相往往出人意料。

我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想着我应该是爱她的,但我也是恨她的。既然上天给我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我为何不好好把握住。

我揽住了她的腰,“我不怪你,你身份尊贵不在外人前表露是对的,用不着和我道歉。”

我接了圣旨,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里与常宁成婚了。

陛下极为宠爱常宁,连带着我也一并宠信起来,短短数月就升了两个官阶,我的官途之道可谓是平步青云。

可我仍是恨着常宁。

我杀不了她,但要想替我的阿父阿娘兄长报仇,我只能让她痛彻心扉生不如死。刚成亲时,我待常宁极好,疼她宠她爱她,我看着她从未消失过的笑靥,想着再等多一段时日我就要冷落她,不爱她,让她知道何为天堂地狱之隔,让她受情伤之苦,让她日日以泪洗面。

可是情之一字,实在让人难以琢磨,我不曾料到我会爱她如此深,一见着她就只想让她绽开笑脸,不舍得让她受一丝一毫的苦。

我总想着要早些冷落她,可是我没办法做到。

我开始恨自己,恨自己爱上一个杀父杀母杀兄之人。我爱常宁,可我也恨她,我没办法做到放弃家人之仇,也没办法不去爱她。

我选择逃避,在六部里从早忙到晚,挑最苦最累的差事来做,直到披星戴月才回公主府。

我本以为常宁会抱怨的,可她没有,只是善解人意地等我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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