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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阕春(66)

不仅仅白丰诧异于施瑶在谢十七郎心中的地位,而且连谢十七郎自身也在惊诧。是的,他又惊又诧,他以为丢了个施氏,他大多会有点失落,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天下间女人何其多。

虽然难得遇上一个自己心动的,但没了一个还可以找另外一个,他谢十七郎何愁女人?然而,真的失去施瑶了,他却发现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情根深种之时,那么便是谁也无法取代。

世间那么大,唯独她一人而已。

“从此我们互不相欠。”这是她最后对自己说的一句话。谢十七郎在想,女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他也没让她欠,她何必耿耿于怀。早知她那么在意,那天在山穴里他便不那么说了。

也许他再温和一点,像闲王那样,不管什么话都拐个十八弯,包准她听得心里开怀。

谢十七郎睡不着,他手里攥着施瑶的那一块锦缎。

他不敢去想象施瑶跳崖后,落入冰冷的河流中,会多么的痛。现在寒冬,河水又那么冷,她身子又那么单薄,在湍急的河流里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谢十七郎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唤了小童取酒来。

烈酒入肚,似乎热了一些。他并非嗜酒之人,可今天夜里没由来的竟觉酒乃好物,一杯接一杯,忧愁忘尽,只剩无边醉意。他喝得额头冒汗,索性脱了衣裳。

小童在一旁烫酒,想要劝郎主少喝一些。

酒能解愁,亦能断肠。然郎主悲思,他始终开不了口。

谢十七郎微醺,他忽然对小童说:“此酒甚暖,送一壶去花锦苑。”

小童讶然,结结巴巴地问:“给……给谁?”

谢十七郎回神,才想起施瑶没跟他一起回墨城,花锦苑里没有她。他扔了酒杯,起身外出。小童连忙道:“郎主,外边下着小雪,夜里天寒。”

小童递上披风。

谢十七郎道:“不必,我不冷。”

小童不敢违背命令,只好带上披风,提着灯笼默默地跟在谢十七郎的身后。谢十七郎走去花锦苑。花锦苑里没有了主人,变得极其冷清。

风雪飘零,花锦苑苍白如纸。

谢十七郎的脚步忽然顿住,酒意亦清醒了几分,他看着厢房里透出来的亮光,声音嘶哑地道:“她回来了。”

跟在谢十七郎身后的小童大惊失色,连忙趋步跟上。

他推开了房门,穿过了幔帐,离坐地屏风还有数十步距离的时候,他倏然停步。看着倒映在屏风的窈窕身影,他竟有一分胆怯。

尽管不愿承认,可那一日施瑶之所以跳崖,原因就是他没有护住她。

忽然,屏风后的窈窕身影轻呼一声。

谢十七郎回神,他绕开屏风,喝道:“何人敢闯此地?”

回答他的是从曼惊慌失措的神态。

谢十七郎怒道:“你为何在此!”

从曼看着盛怒的谢十七郎,胆子都快吓破了。那一日山道上遇险,她幸好躲过一劫,可也险些吓破了胆,她头一回离死亡这么近,她还亲眼见到歹人被郎主的随从划破了身体,肚肠流了一地。

她原以为那会是令自己最害怕的境况,不曾料到如今才是。

她腿都软了,跌坐在地,结结巴巴地说:“奴……奴婢……”

谢十七郎不耐烦地喝道:“说!”

就在此时,谢十七郎在从曼手里见到了一卷竹简。他一眼就认出了是何物。虽说时下纸张不像三十年前那般一纸难求,但竹简留存时间长,所以但凡是重要的文字都会以竹简刻之,比如一族之谱,又比如卖身契。

他脸色铁青。

“大胆奴婢,竟敢私自盗取卖身契!拖出去砍了喂狗!”

从曼这下当真吓得要紧,眼泪不停地流。

有随从进来,步步向从曼逼近。她花容失色,涕泪横流地道:“是……是姑娘的意思!”

谢十七郎微怔。

“说明白。”

随从停下,侯在一边。

从曼磕着头,说道:“从……从燕阳回墨城的途中,姑娘告诉奴婢,若有一日她离开了,或者不在了,便让奴婢自行处置卖身契。奴婢并非盗取卖身契,也无离开墨城王府之心,只……只是想念姑娘了,然后鬼迷神窍地拿了卖身契出来看,接着郎主您就过来了。”

她真的没有说谎!她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卖身契,没想到这么巧谢十七郎就过来了。墨城王府的差事多少人都求不来,她傻了才会离开!

从曼又说道:“自从姑娘在红花湖被劫走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时常将有天有不测风云挂在嘴边,还经常反省那一日若自己可以再谨慎一些,兴许便能自救了。”

想起施瑶,从曼眼眶泛红。

姑娘果真不是一般的姑娘,谁也想不到那一日马车一别,竟然就是生死相隔。果然是天有不测风云。

谢十七郎脸色愈发铁青。

她……竟然早已心生离去之意!

☆、第63章

施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光怪陆离,形形色色的人影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她记不清自己究竟梦见了多少人,唯一记得一清二楚的是她梦见了谢十七郎。脾性不定的谢十七郎,暴躁的谢十七郎,温柔的谢十七郎,还有她跳崖时的谢十七郎。

她想她大概不会忘记谢十七郎当时的眼神,一辈子也不会。

他是那样的惊慌,那样的害怕,那样的恐惧。

若不在意,便不会惊慌,便不会害怕,便不会恐惧。

她的死换来他的在意,她觉得满足了。如此她便不会再为此纠结,为此而觉得不甘心。从此,她施瑶不再欠谢十七郎。她用她的命抵了!

她施瑶一直不喜欢欠别人,更不像欠谢十七郎。

这样,她就能理直气壮地记恨他了!

如果再有相见的机会,她肯定要跳到桌案上,指着他的鼻子,说:“让本姑娘当你的诱饵,你有问过本姑娘的意见吗!让一个姑娘家去送死,你谢十七郎怎么做得出来!你根本不懂得怎么在意一个姑娘,活该你这么老了还没娶媳妇!”

然后她就可以扬长而去了!

至于谢十七郎的表情如何,想必会精彩。但是也不关她的事情了!

.

“大郎,施姑娘是怎么了?怎地一会笑一会哭的?”阿立站在床榻边,一脸好奇。说真的,他观察施瑶很久了,这半个时辰内,她的表情就一直在变,也不知究竟做了什么梦。

“阿立,你没事干是不是?”

骆堂放下书册,白了他一眼。

阿立乃骆堂的贴身仆役。

说来也巧,骆氏纸一夜间名扬晋国,骆堂便受皇帝之命去了燕阳。没想到皇帝见了骆堂之后,觉得此少年郎颇有才华,考察了他一段时日,破格提拔了,虽说商人从官在大晋是鲜少之事,但也不是未有。骆堂有此奇遇,也让不少人羡慕到了极点。小半月前,骆堂受命前往秦州安丰县。

安丰县乃秦州中心城洛丰附近的小县城,人口倒也不多,此番骆堂前往安丰是要去当官,乃安丰县令,说是个八品从下的小官。

骆堂可谓是春风得意,受命之后,去户部办理了手续,便骑着小马,带着两三仆役,慢悠悠地前往安丰县了。

燕阳城离安丰县自然远得很,不过骆堂离上任的时间还远着,所以他也不着急,舍弃了官道,挑了难走的山道,边走边赏风景,美名其曰阅历。

一日,骆堂打着小马,带着仆役走到了一处人烟鲜少之地。那地儿人没多少,只有密布的丛林和急湍的河流,抬头一看,乃一断崖。

骆堂没有多想,继续往前去。当他见着人烟时,阿立忽然大叫:“大郎!有女尸!”

少年郎正值年轻,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加上如今鲜衣怒马的,骆堂还以为自个儿发现了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千古奇案,兴冲冲地问:“是无头女尸吗?快点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