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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梁(107)

作者: 月落苍梧 阅读记录

人群里起了微微的骚乱,宋老爷从后面拨开众人走了过来。他步子很急,抬手夺过宗三爷手里的玉牌,低头看了一刻,忽的抬头惊道:“原来是会长大人驾临!小人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说着躬身一礼,许久才抬起头来。

什么?什么会长?

竟然比汴州府尹面子还大吗?

庭中众人面露疑惑,打量着这似乎突然矮了一截的汴州首富。

“这位便是咱们河南都畿道商会十大会长之一,林小姐啊。河南道一府二十九州,可只有这十个商会会长。这会长里,也只有这一位奇女子。林小姐在上,请受宋某人一拜!”

说着便要大礼拜下去。

林钰忙抬手虚扶。

“早听说林小姐已不在河南道,去往京城把生意做大了。没想到竟然在此处得以相见,又送了老夫那样的厚礼!”宋老爷神情激动,显然他是商会会员,但是没有见过林钰。

也难怪宗三爷认不出这玉牌,相必他的家资,还够不着入会的门槛吧。

众人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来是都畿道商会的会长之一,亲自来汴州抚慰商户,领头缴纳修河之资了。

一时间群情激动,一齐往林钰身旁围了过来。

宗三爷也被众人围在中间,此时他面色发白,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都畿道商会辖管整个河南道经商事宜,小商小贩他们没有计较的必要,可是若他们想惩治谁,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不,他们从来不屑于捏死对方。他们会让对方无处买货,更无处卖货。他们能让卖出去的种子不发芽,让做出来的瓷器如黑炭,让叫卖的伙计全跑光,让入帐的银子变成水。

如她所说。

酒楼、茶肆、绸缎、瓷器,无论他想做什么生意,若商会有意为难,他便走投无路。

宗三爷脸上惨白一片,汗珠却湿哒哒顺着头发滴下来。

林钰自不去理他,只是笑着跟奉承的人攀谈。

“林,林小姐,”宗三爷终于站前一步,走到林钰面前道,“我……”他嗫嚅了一声,挥手便要打自己一个耳光。

林钰抬手挡住了他的胳膊。

“宗三爷何必苛责自己,”林钰淡淡道:“只要跟着宋老爷把河堤修好,今日亏的钱,来日必然能在生意上找补回来。”

“是,是,”宗三爷点头如捣蒜,一张脸这才神色稍缓,颤抖着道:“希望林小姐能原谅宗某人之前……”

“没的事,”林钰笑道,“如今各位齐心协力,宗三爷不要掉队就好。

“不敢不敢。”宗三爷声音大了些。

可他的声音仍旧被淹没在众人的恭维寒暄中去。

……

……

第四十九章 黄河决口

天是阴的,墨色从远处一点点往头顶聚拢。苏方回抬头看了看天,心里估计了一下第一滴雨坠落的时间。

张灿今日没有穿官服,身上蓝底云纹的袍子半新不旧,站在人群中时,一点也没有官员的气势。

反倒是他身边的苏方回似乎占了上风。

因为不远处的下属交头接耳间,隐隐传过来一两句闲话,“咱们张大人,怎么今日笑眯眯的,一直上赶着跟苏师傅说话呢。”

他的确是上赶着。

他也很得意自己没有什么官员架子。

因为他今日实在是开心。

又开心,又佩服。

那日见远处车马歇在茶棚,苏方回欣然而去,回来后说修河的事应该很快便有眉目。

他那时还有些意外,以为苏师傅吹多了河岸上的风,有些傻掉了。

这才过了两日,今日晨起,便听到喧闹之声。他来不及穿官服,跑到甲板上往外看。便见河堤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肩扛沙袋的佣工。听说一夜之间,汴州权贵争相购沙修河,又大手笔雇佣小工协助官府劳作。这事情惊动了汴州工部,又一层层报上去,现在连府尹大人,都亲自前来慰劳。

“哎!付老爷的马车来了!快搭把手把沙袋抬下去!”一个短衣汉子擦着汗大声招呼同伴。

“让让,让让,我们是李老爷家的。工部小爷,给咱们记上吧。三百袋一袋不少,还送二十个人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钻到汴州工部的帐下,脸笑成了个桔子。

原先冷清的茶棚已经沸反盈天,看这里有生意,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家卖茶户。

“你的那位朋友,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张灿看向那一片热闹处,心里寻思是否要去跟府尹大人打声招呼,嘴上却笑眯眯问道。

“我没有亲见,”苏方回嘴角弯弯的,看着河堤下的人群,笑了笑道,“左右不过是威逼利诱吧。”

威逼利诱……

张灿觉得自己似乎被塞了一下,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威逼利诱这四个字,怎么也不像是形容自己朋友的好词吧。

“无论如何,”张灿脸上舒展几分,“这事咱们要上报朝廷,若修河稳住了人心,就不用尚书大人亲自来督查了。”

应付上峰,总不是什么美差。

苏方回点了点头,脸上几分忧虑。

若尚书大人不用来督查,那么太子是不是也不用来了。

如果太子不来,林钰担心的事情便不能成真,这一趟就没有什么凶险。眼下虽然河水水位见涨,但修一修,总会好一些的。

“啊呀!”突的一声凄厉的嘶叫截断了苏方回的思绪,他低头去看,张灿已经上前一步,扒住围栏,叫了一声。

“河口子!”他手往下方某处一指,“那里出了河口子了!”

苏方回已经看到了那一处河口子。

距离他们停泊的地方不远,民众稀薄之处,有一段薄弱的河堤终于被河水腐蚀开,正汩汩流出水来。

那缺口初始只有擀面杖那么长,流水迅速把缺口处的堤岸冲毁,眨了眨眼睛竟然有丈宽了。水流顺着地势,迅速往堤岸下冲去,那方向,正是汴州城。

苏方回的手攥紧衣襟,一直冷静自持的脸上惊慌失措。

怎么办。

他们在汴州城!

眼前的黑暗里,他听到张灿大叫一声:“快扔沙袋!快堵住缺口!!”

张灿的命令消逝在水波拍打船身的声音里。

然而不用等他号令,河堤上的雇工已经反应过来,从乱成一团哭爹喊娘,到意识过来这不过是个小口子,尚有修补的余地。等到他们抱住沙袋往缺口处填时,那缺口已俨然三四丈宽。

汴州府尹刘大人已经不在凉棚处休息,他整个人像疯了一般穿过人群,向缺口处冲去。嘴里大声喊着什么,远远可见神情惊慌而又果决。好在他的下属尚有清醒的,三两个人死死拉住他,不准他再往前一步。

父母官若身死,汴州城更无可守。

往回跑更是没有意义。

河堤之下,再没有高地。

有些下意识往汴州方向跑的,没跑几步便知道没什么用处。有人擅长攀爬,三两下爬上高高的杨树。有人寻到马车站上去,心里的惊慌总是少了一些。更多的人抱着沙袋往缺口处冲去,扑通一声扔掉一个,便立刻回去抱另一个。

他们,不怕死吗?

苏方回怔怔。

很快,官府的人便开始有序指挥起来。好在今日河堤上又有雇工又有沙包,起先扔下去的沙袋都被冲走,但是后来却慢慢止住了水势。等河堤口封好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

张灿探头往缺口处张望,那里横七竖八乱糟糟的,填了不知道有几百袋沙。

起先流出去的河水,已经冲毁了远处的田野,在几里地外渐渐渗入地底,消失无踪。可是只有现场的人知道,若那口子封不住,恐怕除了船上的他们,人人都将化为水鬼。

原来黄河决口,是这般可怕。

张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扭头看向苏方回道,“这可真是惊险,莫名其妙的,怎么就决了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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