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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388)+番外

最后,骆怀东的证词则再次引出了那名叫做松鹤的内侍。原来骆怀东竟然与这名内侍有了龙阳之情,每每私会于宫中隐秘处,如胶似漆。后来他被这内侍吹了枕边风,一时糊涂之下,做了假证词,诬陷晋国公主在武惠妃去世当晚入了宫。

四份证词,带出了两个人,松鹤与王石。大理寺立刻联合禁军出动,抓捕了此二人。抓捕过程很隐秘,但明珪知道瞒不住圣人,因为在内侍省抓人必然瞒不住高力士。王石与松鹤落网,圣人与高力士到底会不会从这二人猜到背后的人?明珪不敢肯定。

王石与松鹤很难审讯,王石狡猾,深谙此道,任凭你如何刑讯加身,他都能四两拨千斤,什么话也不说。而松鹤显然已经是破罐破摔,更是打死都不开口。不过,泥瓦七已然指认,松鹤就是那位威胁逼迫他的鹤内侍。审讯目前陷入了困境,明珪也从其他的角度进行了调查。尤其是从王石与松鹤早年间的经历查起。

案情终于在今日有了进展,明珪查到了松鹤早年间曾在弘农杨氏做过仆从,因为这松鹤天生生得俊俏,唇红齿白,体态娇柔,男生女相,那时似乎还与弘农杨氏的三郎君杨慎衿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后来被弘农郡公府直接送入了宫中,成了内侍。说白了,就是被赶出去了。只是此后,杨慎衿还会暗中接济他,在他去势后的那段时间,他给松鹤送了大量的名贵汤药,还专门拜托宫中的老内侍细心照顾他,此后也多次接济他,最后还帮助他顺利入了刘华妃的宫中,成了华妃眼前的红人。松鹤显然也是对杨慎衿心怀恋慕与感激,或许受杨慎衿指使的可能性很大。

而王石,因为掌管内侍省的典礼配给,故而与太府寺时常有来往。太府寺可是杨慎衿的治下,杨慎衿自从五年前代替贺兰氏成为了太仓、含嘉仓等十数个大型国库的管理者之后,在这方面表现出了非凡的才华。短短五年时间,就使得国库充盈了三倍。各类上供宝物高效归类,管理有序。除此之外,他还是户部的得力助手,在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皇室开销日益糜费,均田制逐渐崩坏的今日,他却能做到把控住整个国家的财政命脉,恪尽职守,精打细算,使得国库收支平衡,通货流态平稳,乃是不世出的奇才。王石与太府寺来往密切,换句话说,他私下里必然与杨慎衿关系紧密,或许有着不小的利益牵扯。如果说,是杨慎衿指使他这么做的,那么一切就可以说通了。

四份证词,汇总起来,指向了一个人——弘农郡公府三郎君杨慎衿。而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弘农杨氏本就是当今忠王阁下的母家,与忠王阁下关系紧密。忠王阁下的母亲杨贵嫔正是杨慎衿的亲姑母。而就在开元十七年,杨贵嫔逝世,葬于细柳原。当时这位贵嫔死亡,与武惠妃有直接的关系。全因当时武惠妃与外来邪教联手,构陷当时的太子、光王、鄂王,在洛阳宫城附近的水道中投放一种名叫红尾蜥的剧毒怪物。杨贵嫔在洛阳的寝宫中,有一方属于她的泉眼,她喜好用那口泉的泉水沏茶,唯她独享。却没想到,那红尾蜥的毒素渗透到了泉眼之中,虽然只是微量,但在连续几日的服用后,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就在太子案爆发后没多久,她也跟着病逝了。或许,武惠妃这次的事,与当年贵嫔病逝,有着直接的关系。而忠王必然无法摆脱与此案的干系。

忠王趁武惠妃重病,指使杨慎衿密谋毒害惠妃,制造惠妃病逝的假象。这调查结果,说出去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明珪只觉得压力骤增,四份证词沉甸甸地托在手上,根本难以交出去。交与不交,他的决断,或许将影响未来的朝政局势。

想了大半夜,眼瞅着天边已然泛白,他长叹一声,心道也罢,他到底只是一个推官,他的职责是查明真相。至于真相会造成什么后果,并不是他可以去掌控的。何况,四份证词,都并非是直接证据,到底杨慎衿有没有做这些事,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这件案子已经查到头了,到底该如何处置,那是圣人的事,他明珪管不了那么多。

他唤了下人来,洗漱更衣,携着四份证词,在水汽弥漫的清晨,坐上马车,往大明宫中而去。

……

时间倒退三个时辰,来到了子夜时分。道政坊归来居,沈绥一行人见到了归来居的老板——当代矩子莫先生。

这是一位面相温和,容貌普通的中年男子,蓄着长须,皮肤黝黑,身穿麻布长衫,脚上的布靴磨毛了边,腰间的鞓带布满了龟裂纹,瞧着倒有几分穷酸的感觉。

莫先生话不多,简单寒暄过后,他直接步入了正题。

“伯昭,前些日子你送来的信我收到了,是关于大量收购麝香的事吧。我让以前的朋友查了一下,买家是以西市一家名叫延韵香坊的商铺的名义购下的麝香。他们将麝香用油纸包裹好,全部囤积在仓库中,至今并未拿出去贩卖。而这家延韵香坊,是一家新铺,从未开过张,也没有铺面,只是在西市有一家仓库,门上一直挂着大锁,见不到人出入。那位朋友直接见到过买家,并将自己手中所持的麝香一次性全出手给了他们。说那是两名长相普通的男子,看不出特色,见过就忘了。抱歉伯昭,我能查到的就是这么多。”

“多谢矩子,这些就足够了。我就知道直接让你查,肯定比千羽门来回奔波要高效些。”沈绥笑道。

莫先生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道:“你们今夜的来意我已知晓,跟我来吧,动作轻些,今日二楼中宿了三名来道政坊探亲的外乡人,因为对面客栈被咱们的人住满了,他们没地方住,我就收留了他们。别惊动了他们,免得节外生枝。”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们往后院而去。众人听后都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起来。

沈绥走在最前方,心跳得愈发快起来,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紧张感。她身后,凰儿正在颦娘怀中迷迷糊糊睡着,张若菡就护在孩子身侧。琴奴牵着千鹤跟在后方,她怀中还抱着一方存放书画的长匣,匣由黑木打制,匣面刻有一丛海棠盛放的版画,木质油润,长期被盘摸出鲜亮的光泽。

因着并未上楼,千鹤才反应过来,原来秦怜并非是居住在三层阁楼中,而是居住在后院内。看来,三楼应当是矩子目前的工坊了。想着她当日欲往三楼而去,结果在楼梯口被两个千羽门的弟兄挡住了,还以为他们是在那里把守,如今想来,他们似乎只是坐在那里闲聊。她可真是彻底被迷惑了。

不多时,莫先生带她们来到了后院最为宽敞的一间房门的门口,转身道:“这会儿,她都还醒着,她习惯于这时书写一些笔记。筱沅这个时候总是陪着她,做些针线活。我已经派人事先通传过了,你们慢慢聊,我们就在外面,不打扰了。”

沈绥点头谢过,此时她的心跳已然急促到可以听见声响的地步,若不是张若菡一直抓着她的手臂,她甚至有一种现在就返身回去的冲动。

莫先生离开了,沈绥在门口僵了片刻,身后所有人都在等她敲门,谁也没有催促。她最终还是抬起手来,敲了三下,便听门内一个温和悦耳的女声响起:

“门没拴上,请进。”

沈绥慢慢推开了门,那一瞬她有些精神恍惚,神魂出窍之感。跨入屋内的那一步,脚腕都是发软的。

门内微光如豆,有两个人影坐于高脚书案后,在昏暗的灯火下静静地看着她们。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药味,混杂着熏香的雅气,莫名使人宁静。案后的两人,一人坐于轮椅之上,一人坐于矮墩之上。轮椅之人执笔落书,矮墩之人执针穿线,静谧的景象宛如一幅幽邃的人物画。这幅人物画,在沈绥进来的那一刻静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