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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386)+番外

能入控鹤府的人,多少都有些男色,他卖画卖了没多久,竟是被一位贵族夫人看中了,做了人家的情郎。但之后却被那家的丈夫派人打折了腿,没能医好,从此以后只能在城南租个小屋,跛着脚凄惨度日。

沈绥赶到胡家时,已然过午了,他们只是在路上简单用了两块胡麻饼作午食。跨入胡家的破落小院,沈绥真是有些吃惊。她并非没有见过穷苦人家的生活,但是胡翊敏这般凄惨的人,还真是少见。这家真可谓家徒四壁,院子里连柴火都没有,唯一一口大缸还缺了个口子。尸首到现在还泡在缸中,无人取出。只有两名县衙的衙役看守在此处。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屋中陈设掰着手指就能数出来,床榻上的被褥不知为何是湿的,霉味就是从这被褥上传出来的。

“这人……冬天可怎么过的?”这是李岘进入胡家后的第一句话。确实,夏季还算好,长安的冬日阴冷潮寒,这屋子里连个烧火取暖的炭盆都没有,窗户纸四处漏风,想想都觉得冷。

“你们赶紧将尸首搬出来!”陪同而来的长安县县令见尸首还在水缸中,守在院子外的自己的两名手下呆头呆脑,居然无动于衷,不由连声叱道。

“等一下!”沈绥忙阻止,好不容易碰见个没被破坏的现场,真是太难得了,她立刻取出白布蒙住口鼻,又取出手套戴上,靠近尸首开始检查。

尸体瘦削枯槁,面容憔悴苍白,虽有些被泡得水肿,亦不影响判断。头部无锐器刺穿痕迹或钝器击打痕迹,脖颈无任何损害。口鼻有细沙吸入,唇边泛出蕈状泡沫,死因应当是水淹窒息致死。手足躯干高度僵硬,尸斑沉积固定,指压难以褪色,死后已有七个时辰以上。

水缸附近附带泥沙和藻类,死者衣物上也有,此水缸内的水乃是从附近坊内的公共井水内汲取,应不存在这样的泥沙与藻类,初步推断乃是溺死死者后移尸此处。

据死者的邻居说,由于死者腿脚不方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死者家中的水都是邻居家的儿子每日帮他打好灌满的,就连那水缸也是缺口后邻居家中不用,淘汰给他的。唯一的交换就是死者要每旬为邻居作一幅画或题一幅字,邻居家还能拿出去换些钱。死者生前只与个别字画商来往,由于腿跛了,走不远路,他一般都是在坊门的那家茶肆与字画商交易字画,收取微薄的生活用度,大部分钱都花在了吃饭和买笔墨纸张之上了。死者没有亲属,孑然一身,一人生活,性格孤僻,独来独往。

“这样的人,在他落魄后,还会有什么人会想要杀死他?眼下基本可以确定,他确实是因为当年曾在控鹤府履职,卷入事端,才会多年后被害。”李岘道,“看来,这几个案子,怕是可以并案侦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撇去案情,基本可概括为:凰儿开始习武,莲婢要求上班,赤糸压力山大,被逼去见娘亲。整一个家庭危机。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五月廿六, 大明宫宣政殿, 朝参时分。近来朝政事务积攒繁多, 今日是圣人自武惠妃逝世后, 第一次开朝,众臣均有表上奏, 诸事繁杂,朝议的时间颇为漫长。右相萧嵩奏吐蕃前线边防军情, 左相韩休奏十五道采访使、福建经略使设置进度。礼部尚书奏千秋节(八月五日)筹备事宜, 圣人要求一切从简。及至最后, 总算是没有人再上奏了,圣人已有些疲倦, 他捏了捏眉心, 看了一眼身旁的高力士。高力士会意,开嗓喊道:

“有表上奏,无事退朝!”

本以为合该就此退朝, 却没想到安安静静的大殿内突然有一浑厚的男声响起:

“臣,兵部员外郎彭和, 有表上奏!”

话音刚落, 左侧文官席内, 一名跽坐的官员起身,恭敬走上前来,跪伏在地,叩首以拜。

圣人蹙了蹙眉,道:

“卿家有何事啊?”

“陛下命寿王阁下主持十五道采访使设置事宜, 又命晋国公主阁下主持军中监理制的任度,眼下寿王阁下勤勉,十五道采访使事宜正如韩相所奏,进展顺利。而军中监理制任度却止步不前,全因晋国公主阁下至今不得出府,无法理事。臣恳请陛下开恩,解除晋国公主府封禁。”彭和道。

圣人眉梢微挑,却没有立刻说话。大殿之上一片寂静,众臣彼此睨乜以作交流,却不敢作声。

“臣附议!”忽而一声惊雷炸响,一名武将起身出列,身形魁梧,蓄髭蓬发,豹眼圆睁,跪拜于彭和身侧,众臣认得,此人乃是右龙武卫大将军萧史元。

韩休此刻出列,举笏而奏:“启禀陛下,臣以为,彭员外郎与萧将军所奏极是。晋国公主阁下嫌疑早已解除,若是一直囚禁,未免显得陛下不公。陛下略施小戒,是为教导,公主阁下必当知错,铭记在心。”

韩休此话已然说得非常直白,明摆着就是在说,公主本来无辜,却被你用莫须有的罪名软禁,你不过是气她顶撞于你。眼下也关了这么多天了,还有很多事等着公主出来处理,你就赶紧放人吧。

韩休一说话,武将一侧诸多人起身出列,“臣附议”之声此起彼伏,大殿中央顿时跪满了人。

圣人面色已然不豫,他本就有近日宣布释放李瑾月的想法,可没想到今日却有这么多人当朝为她求情。韩休说话不中听,倒像是他委屈了晋国一般,他有些心气不顺。忍了片刻,他沉声道:

“晋国之事,朕自有安排,诸位卿家起身罢。”

众臣闻言,亦不愿在这件事上显得咄咄逼人,便依言而行。待众人归位,圣人道:

“晋国公主,护国有功,理当嘉奖。”随即他点了礼部尚书,道,“具体的嘉奖事宜,由礼部拟定。今日朝议就到此,退朝罢。”说着便起身,离开了龙榻。高力士立刻高唱:

“退朝!”

他怒气冲冲地去了延英殿,步辇也未坐,高力士在后疾步相逐。他一进延英殿,便一脚踹翻了门口一位正跪在地上清扫茵席的内侍。那内侍吓得魂不附体,趴在地上抖若筛糠。高力士急忙拽着那内侍把他丢了出去。

“陛下……”高力士唤他。

圣人背着手,回身看了一眼高力士,道:

“朕是不是真的对晋国很不好?”

高力士只能笑笑,圣人冷哼一声道:

“你这老滑头。”

“老奴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是个很好的孩子,心里一直有陛下。”高力士陪笑道。

“她心里有朕?笑话!”圣人坐在了榻沿上,抬手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她心里怕是早已恨朕恨得咬牙切齿了。”

“陛下,老奴斗胆说一句,您确实不该总为了当年事,与公主置气。她本身心里就委屈,您是想对她好的,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

“她有本事,肯努力,总想着要向我证明她有多能干。你说她好好一个女儿家,怎得就这么争强好胜?我瞧着她,就想起了祖母还有太平,还有她的母亲!”他将茶盏狠狠扣在了案上,说话间,已然撇去了“朕”的帝王自称,换了往日与亲近之人说话时的语气。

高力士没接话,只是拿了团扇,为他扇风。

片刻后,李隆基叹息一声,道:“唉……也罢,你去拟旨,放她出来。让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喏。”高力士笑了。

“走罢,摆驾三清殿,朕要去见见国师。”

三清殿是建造在大明宫中的皇家道观,这里的道士转为皇家服务。圣人驾临时,三清殿的道士已然成两列前来迎接。他大踏步走入大殿,便见到一位身穿玄色八卦道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正手提拂尘候在门口。见到圣驾,也不下跪行礼,只是打个稽首。

当今国师,可不正是道门皇帝——白云子司马承祯吗?

“国师!您可算来了,一别经年,朕甚为想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