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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291)+番外

那些年,长安城中也发生了不少大事,其中就有与赤糸两位挚交好友切身相关的大事。就在赤糸被调往洛阳担任河南府司法参军的前夕,长安城爆发当朝皇后厌胜巫蛊一案。皇后被废幽禁,三个月后忧惧而死。皇后同族王氏被牵连甚广,诛杀连片,血雨腥风。她的挚友,王皇后独女,圣人唯一的嫡出——李瑾月,被召回长安。那个时候,李瑾月正在安西大都护府带兵,是河西军中的重要将领,案发后她被解除军中实职,除却一些虚妄无用的名号之外,剥夺一切兵权,奉诏回京问罪。这一路漫长,哪怕紧赶慢赶,当她赶到长安时,三月已过,她连亲生母亲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噩耗如当头一记闷棍,将李瑾月打翻在地,丧夫又丧母,兵权解除,长期软禁,单凭自己的力量,李瑾月恐怕再难站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再次走入了她的世界。

张若菡。

远在怀州的赤糸,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的无能。十多年了,哪怕她一刻不停歇地努力着,依旧对长安发生的几乎所有事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出事,她却连回去安慰一下都做不到。十多年了,她的梦想,她的抱负,真的都能实现吗?

然而随后传来的消息,几乎彻底将她击垮。

那封信,是她抵达洛阳后没多久接到的,发消息来的是千羽门长安舵主崔钱。写这封信时,看得出崔钱下笔之艰涩,就连他也不知该如何告知门主这样一个难以启齿的消息。

晋国公主李瑾月,因昔年陪读旧友张若菡悉心照料,渐有好转。故而,对张若菡暗生情愫,每每张若菡前往看望,她必痴缠于她,举止暧昧,频频示爱。此事经由公主府内下人传出,磨镜丑闻已然传遍全长安。

那日,赤糸捏着这封信,反复读了良久。她望着信上字字句句,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噗”地呕出一口鲜血,喷在信纸之上,晕厥过去。

那日,伊颦与琴奴被她吓坏了,也因而终于得知她深埋心中那如海深沉的情感。这个消息对她来说究竟是多么大的打击,恐怕只有赤糸自己才能切身体会。她们甚至觉得,那口血,是赤糸将自己的灵魂呕了出来,十数年的努力,或许那一刻在她心目中,已然化为飞灰,尽数消弭。

卯卯啊卯卯,我千方百计想要回到你身边,辅佐你实现我们当初的誓言。可你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样,你让我还如何去辅佐你……我这十数年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倦了,累了,伤透了。好几日她如行尸一般坐在廊下,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一如当年她遍体烧伤,在金陵老宅廊下的模样。一纸书信,将她打回原形,仿佛她挣扎着从深渊中爬出来,刚要望见曙光,就被命运残酷地一脚踢了回去。

如果,她们都不需要我,没了我,她们都能好好的,幸福地活着。我是不是……就不该再出现了。她如是想到。

莲婢……她呢喃着那个名字,在廊下啜泣。

琴奴做不了什么,伊颦也做不了什么,谁都无能为力,这个结,只有赤糸自己才能解开。琴奴唯一做的事,就是将赤糸的雪刀,递到了她的手中,告诉她:

【阿姊,你是雪刀明断,拿好你的刀,做出你的决定。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永远跟着你。】

数日后,形容消瘦的沈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提着刀重新站在了众人眼前。她说:

“该做的事情,还要继续做。有些事,我必须查清楚,有些人,我也必须去面对。一切都要做个了断,我不会有始无终。”

如若命运要将我打入万劫不复,我至少要挣扎到生命最后一息。

开元十六年十二月廿五,雪刀明断沈伯昭,奉诏入长安调查慈恩怪猿一案。

苍阙黄城恒立,十六载时光东流,火中涅槃,风雪归人。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章真是感慨万千,犹记得刚开文那会儿,有朋友提出开篇不够吸引人。我曾说,我从这个节点切入开篇,是有我的原因的。

火中涅槃,风雪归人。火里去,雪中归,十六载初心不改。赤糸是我这篇文的首要女主角,她的故事,她的风骨,就该从那风雪归来的时刻说起。

PS:元旦三天假期日更。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外传·凰涅篇】

她依稀记得, 那夜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可怖的梦。她的周身全是火, 有人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站在大火包围之中,惶然四顾, 却见不到任何人。

“莲婢……莲婢……”那个声音呼唤着,渐去渐远。

“你是谁?!”她放声追问。

“我要走了……”那个声音最后说道。

当她凌晨时分清醒过来时, 发现汗水已然濡湿被褥。她周身酸软地在床榻上躺了片刻, 才缓缓坐起身来。恍惚间, 觉得自己昨夜并非睡了一觉,而是在外跑了整整一夜。

“无涯?无涯!”她呼唤道。

可是, 以往会立刻回应的侍女无涯, 今日却不知为何,唤了半晌未曾有任何回应。

她无法,只得自己下得榻来, 着履,寻了一件厚重披风披上, 缓缓推了门走了出去。屋外一个人也没有, 她院中的下人们似乎一夜之中都消失了。府内静悄悄的, 清冷的寒风吹拂,她裹紧了披风,往院外走去。

这是怎么了?虽说昨夜是上元佳节,一宿欢闹,可不至于今日一早大家都没起身罢。昨夜她未能出门游街, 颇有些遗憾,因着前些日子就染了风寒,连日高烧,一直在家中养病,就连昨日赤糸邀她上元夜出门游玩,她都不得不推掉。公主这些日子都在宫中出不来,她过了好几日独身一人的日子,躺在病榻上,颇有些孤单。

发了一身汗,她感觉好多了,烧怕是退了,或许,今日她能去寻赤糸了。昨夜没能陪她,她定要怨怪自己了。想到此处,她微微笑了笑。

她走出院门,穿过庭院,绕入回廊,缓缓走到了父母亲正院的西侧,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大群仆役正围在正院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无涯小小的身影也在其中,她人小,正躲在大人们身后,似乎在偷听些什么。她背对着她,她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她本想出声呼唤,奈何寒风一下吹散了她虚弱的声音。她紧了紧领口,干脆走上前去。她从后方靠近大人们,原本想拍一下无涯,吓唬一下这个小丫头,然而一个可怕的词,却忽而钻入了她的耳中。

“……火灾……”某个仆役小声说道,满面惊恐。

她一下顿住了脚步,开始仔细倾听大人们的说话声。

“真是可怕,烧死了多少人啊?”

“你说呢?太平公主府那是什么地方,仆役、守卫数百,加起来能有上千号人。一夜之间全没了,惨不忍睹啊。”

“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昨夜上元灯会,不小心走水了?”

“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我方才听外院跑腿的小厮说,他昨夜就在火场附近,那大火把天空都照亮了,火光好似一只火凤凰在天空上惨叫嘶鸣,好多人都看到了。听说,太平公主被烧死在棺木中,那棺木就浮在公主府那一片宽阔的人工海中,烧得焦黑一片。而且,昨夜有人于丹凤门城楼之上见到了尹驸马的尸首,倒吊着还在滴血,太可怕了。好像是得罪了神明,受到了惩罚。”

“天哪……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以后千万别做亏心事。”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面上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褪去,不只是面上,她周身的温度都失去了,厚重的披风不能遮蔽丝毫寒冷,那种寒是从骨子里钻出来的。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脑内嗡嗡作响,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仿佛大脑放弃了思考,也拒绝去相信大人们所说的话。

就在此时,无涯无意中回头,猛然看到了站在后方的她,登时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