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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287)+番外

“胡说,这孩子还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家。你没看咱们走时,父亲和大哥的眼神,他们都很担心。我怕时间长了,你与他们之间会生嫌隙。”张若菡嗔道。

“嗯,我会尽快将这一切结束,然后我们就去金陵安顿下来。”沈绥道。她心中却已明白,与张氏父子之间的嫌隙,怕早已生成了。此一去,若无事还好,若有事……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快结束。你别忘了,即便你讨伐了邪教,还有卯卯呢,当年我们三人许下的誓言,不知何时才能完成。卯卯也是苦命,此回赐婚,她当如何?”

“卯卯会和李长雪成婚的,政治联姻,不会有婚姻之实,不必太过担忧。为了能在范阳休养生息,她必须这么做。如此她可争取到李氏对她的支持,在范阳,这是她最大的筹码。”

“你和她谈过了?”张若菡抬手看她。

“谈过了,不用我提醒她,卯卯自己也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她看向张若菡清潭般的双眸,道,“莲婢,卯卯已然踏上帝王之路。从前所有的怨怼,都会化作她前进的动力,她不会再情绪用事,她知道如何做对实现她的梦想最好。我想,不日,我们就将收到她的婚讯,她定是潇洒旷达的。”

“帝王之路……”张若菡眼中却满是忧色,“这是一条不归路啊,她还能是从前的她吗?”

“谁又永远能是从前的自己呢?不论你、我,还是她。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张若菡却笑了,哪怕物是人非,你依旧回到了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了妖猫传,真是一言难尽……我还是继续写我的唐谜吧,写出我心目中的大唐。

PS:我会有猫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外传·凰涅篇】

暮春四月, 江南的气候已染了几分暑热。金陵城沧桑又饱受摧残的苍苒城垣默然不语, 注视着一队车马匆匆入城。

一扇古老的宅门为车马队洞开, 几位老仆迎回了十数年才得归的主人。

然而主人, 却早已不是当年的主人。当年的主人再也回不来了,留下的只有两个仅存世间的骨血。一身伤痛, 昏迷不醒。

马车上率先下来一名双十年华的女子,瞧发饰, 已然出嫁为妇。只是, 她眉间的忧郁如何也驱散不开, 混不似这般年纪的新嫁娘该有的神色。可她虽忧郁但坚韧,腰杆挺得笔直, 仿佛一刻不这般, 她就会被压垮似的。

她招呼几名老仆帮忙,用担架,将马车内两个昏迷的人儿抬了出来。她们都还小, 身量都还未长足,却只能爬伏着, 她们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绷带外只着一件薄薄的蝉衣以透气。

老管家上前, 颤声道:

“小颦,你可把小主人们带回来了。”

伊颦望着老管家苍老的容颜,尚未开口,泪水却已然淌下。

“其他人呢?二郎沈壁和他儿子沈子东呢?还有三郎沈坊与两个儿子沈子江、沈子河,四娘、四姑爷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呢?你夫郎陆义封呢?”

颦娘哀嚎而出, 却说不出话来。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伏地不起。

老管家面色煞白地看着她,双手在不住地颤抖。

“没了……全没了……”她哭嚎。

……

六月,梅雨笼罩金陵。周身缠着绷带的女孩,伏在檐廊地板之上,尝试着伸出左手,去接雨水。可是身上的痒痛,却让她缓缓收回了手。

细雨绵绵,濡湿了她半边身子。

身后发出一声惊叫,伊颦踏着地板“咚咚”冲了过来,将女孩拽了回来。

“赤糸!你是怎么爬到这里来的,你的身子不能沾雨水,会感染的!”

女孩默然不作声,披散的长发遮盖她娇弱的面容。她的面颊因为烧伤,也包裹着绷带,唯一露出一双眸子。一双原本清澈灵动,如今却了无生趣的眸子。

伊颦想哭,但她拼命忍住了。她慢慢将她抱起,拖进了屋里,查看了一下她的绷带,确认并未沾水,才松了口气。她又为她换下濡湿的衣袍,穿上一件干净的衣衫。

全程,女孩一言未发,木偶般任由她摆布。

自从五日前她彻底苏醒过来之后,她就未说过哪怕一个字。最初,不是她不愿说,她还是想说的,她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着颦娘拼命地想要张口询问些什么,奈何她的嗓子受了重伤,一路上,颦娘尽力为她医治,也未好全,一时半会儿,她发不出声音。但是伊颦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想问琴奴如何,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在她身边。得知琴奴还活着,但处在半睡半醒、意识不清的状态后,她就不作声了。

“赤糸,你和我说说话,那怕简单的一二字也好,我想知道,你的嗓子恢复得怎么样了。”伊颦尽量整理情绪,温和地说道。

“……”

“你怎么想到要爬到廊下去的,想看雨吗?”伊颦尝试引她说话。

“……”

伊颦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她压抑着泣音,跪在女孩身侧,默然垂泪。

有一只手努力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伊颦泪眼婆娑地看着一身绷带的女孩,那只裹得仿佛粽子般的小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有泪水低落在绷带上,使她悚然一惊,忙拭去泪水。

随即她就听见了一个沙哑嗓音费劲地撕扯出两个字:

“火……雨……”

伊颦愣住了,片刻之后,她的泪愈发汹涌地溢出,她颤抖着下颚,无助地望着外面的绵绵细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八月,苏醒时久的女孩后背烧毁的皮肤长出了全新的粉红皮肉,绕着疤痕的间隙生长,看上去像是无数扭曲的肉虫,丑陋极了。她每日三次换药,已然可以站立起来,缓缓行走。只是睡觉时,还得趴着睡。

趴着睡难受,十一岁的女孩处在身体的发育期,伊颦很担心。她想尽办法想让她睡觉时能更加舒适,至少,女孩能侧着睡,她的左侧身子是没事的。

女孩愈发沉默,几日说不了一句话。她总是坐在廊下,望着天空,不论晴空万里亦或阴云密布。偶尔,伊颦会看见她吹着哨子,与屋檐上的鸟儿说话。伊颦很欣慰,至少她还是会说话的。

女孩每日都会去看妹妹,可怜的孩子,她只有九岁,下半身已然失去了知觉。她伤得那么重,以至于这都七个月过去了,她的神志依然不是很清醒。有的时候,她会痛得晕过去,有的时候她又会醒来,默默伏在榻上发着呆。她说不出话,她的嗓子伤得比她姐姐要严重多了,她是真的说不出话。即便她能说,或许她也不想说,颦娘想。这姊妹俩都是一般的脾性。

姐姐与妹妹,一个坐着,一个趴着,她会拉着她的手,轻抚她的发,仿佛这样能拂去她的痛。姐姐很坚强,最初的低迷之后,她从寂灭之中挣扎了出来。或许,正是因为有妹妹在,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虽沉默,却一直很配合治疗,也一直在努力锻炼自己的身体,希望能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可惜,她现在还不能过于锻炼,每每看到她换下的汗透的衣衫,颦娘心口就发酸。

又过几日,家里来了一个女孩,女孩是伊颦在街上买回来的。她的父亲插标卖首,出卖儿女,伊颦就将她买了回来。女孩原本姓吕,进了沈家门,就没了姓,伊颦给她起名蓝鸲,因为她第一次见这个女孩时,女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湖蓝衣裙,蜷缩在市场边缘的破烂草席上,好似一只受伤的蓝色小鸟。听说那件蓝色衣裙,是她娘留给她的最好的一件衣物。

蓝鸲年纪比沈缙还要小一岁,伊颦给她洗澡换衣,让她吃饱肚子,便告诉她,她要去负责顾看这里的二娘子,照顾好二娘子,是蓝鸲唯一的任务。小女孩很懂事,在见过卧榻上的琴奴之后,她伤心地哭了。原来,富贵人家的孩子不一定比贫苦人家的孩子过得幸福,小小的蓝鸲第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