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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192)+番外

【都回去吧,不必送了。我很快就回来。】即将上马车时,沈缙回身,挥了挥手道。

张若菡心口蓦地一阵阵发紧,她张了张口,想再叮嘱沈缙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转眼间,沈缙就被推上了搭板,进了车厢。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在一队禁军的护送之下,往皇城而去。

眼瞧着马车即将消失在里坊街道的尽头,忽陀在原地忧心忡忡地望着张若菡。彼时,蓝鸲也匆忙赶到了,她之前一直跟着颦娘在药庐中整理被搜捕军队翻乱了的药材,正被折腾得头晕脑胀,事情还没做完,就听说二郎被带走,忙奔了出来。

张若菡一咬牙,道:

“忽陀,蓝鸲,你们立刻去通知呼延卓马和柳郦,带上千羽门的弟兄,在皇城外候着,千万要亲自接琴奴回家。让弟兄们多长心眼,仔细盯着皇城内的风声。”

忽陀应了一声诺,蓝鸲见张若菡的神色很不对,不由有些心慌地问道:

“娘子……您怎么了?”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今晚或许会出大事。你们快去,别耽误时间。”

忽陀和蓝鸲忙点头,牵了马,就迅速离开。他们也顾不上宵禁了,近日来洛阳城大乱,夜巡的武侯都被调走了,只要能避开在城中街面上的巡逻士兵,夜出应当不成问题。

张若菡独自站在沈府门口,初夏的夜晚,微暖的夏夜之风,吹在身上却无一丝温度。那令人讨厌的预感又一次袭上了她的心头,十七年前如是,今夜亦如是。

琴奴……一定要平安归来啊,她抿紧了双唇。

作者有话要说:溪云初起日沉阁……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阑肃沉, 星月暗淡, 天际汇聚着浓密的乌云。万丈高空之上, 隐有雷声回荡。沈缙安静地坐在马车之中, 身边是沉默不语的张说,马车在街道上疾驰, 耳畔能闻得官军奔跑而过的脚步声,他们手中的火把点亮的光影在车窗帘上浮动, 呼和声此起彼伏。而这列车马队组成的队伍, 就好似一块巨大的通行令牌, 没有人来拦路,他们畅通无阻地向宫城内驶去。

张说这些时间以来, 能真正清闲下来的日子不多。刚回洛阳时, 他还能在自己的集贤院内做做学问。偶尔圣人会召他入宫,听一听他对某些事情的看法。这本就是他“顾问”一职的本分,他也一直尽心尽力。虽早已不是当年的明君贤臣, 但圣人还是很愿意听一听他对政事的见解,政事堂没有了张说, 眼下, 是另一个时代了。

但是自张若菡大婚之后, 近来几日,张说却意外地被日日召唤入宫,圣人每日都需要向他听取大量的意见,关于对外战争、粮草,对内的布政方针, 乃至于最为敏感的储君问题。但圣人最关心的,还是有关于谍探秘密活动的事。尤其关于朔方一带的问题,圣人必须要知道他的想法。

张说早年间担任过朔方节度大使,巡视边防五城,对河朔一带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他还平定过突厥变乱,对地方谍探活动也有很丰富的经验。圣杯之事,牵扯到河朔问题,张说是专家,也无法置身其外。

他抬起头来,看向沈缙,不由叹了口气。今夜抓到那个藏匿在皇城之内的谍探,不知是喜是忧。圣人要亲自审讯,可在张说看来,不论是否能问出圣人想知道的,都会是一场灾难。与河朔的战事,怕是不能避免了。

这时,沈缙开口了,她一面打着手势,一面尽量放缓语速,问道:

【张公,敢问今夜抓到的那个谍探,是在哪里抓到的,可是含嘉仓内?】

张说摇了摇头:“非也,人是在城门口抓到的,他正试图溜出皇城,但这个时期,皇城的进出被严格管制,哪里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

沈缙闻言,不由蹙起眉来。她的心中,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秘谍不是在含嘉仓被抓到的,说明此人应当不是含嘉仓的内应,那么,此人是什队死亡案的凶手,这个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可是,什队死亡案的凶手,那个内应蛇巫,如此狡猾多智,一直潜伏藏匿在皇城之内不愿出去,怎么这会儿,却往城门口走,自曝身份呢?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啊。

含嘉仓的秘谍内应至今仍没有抓到,这件事也让她觉得很不对劲。含嘉仓虽大,但毕竟面积有限,粮仓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能容纳的守备人员并不多。这些守备人员也大多都是很多年前就戍守在这里了,都是很熟悉的面孔,如果至今还查不出来,那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些老面孔里,有人被渗透了。

还有那场弥漫西苑的大雾,也始终让沈缙难以释怀。五月的夜晚,怎么会起如此大的雾气?而且,还局限在一小部分地区。她总觉得这并非是自然现象,而是人为所致。若真是人为所致,那么潜伏在洛阳城内兴风作浪的这一群人,必然会有人懂得天象易术,如诸葛孔明一般能掐算风云变幻,甚至还可兴起小范围的气候变化。

沉默在车厢内弥漫,凝滞成让人窒息的紧张氛围。沈缙低垂着眉眼,心口念头跌转,搁在扶手之上的双拳握得紧紧的。张说闭目养神,苍白胡须下的双唇却不自觉抿成了一条直线。

马车停了下来,皇城到了,外面传来了领队禁军与守门禁军交谈的声音。不多时,马车再次启动,已然能感受到皇城内白石砖地面与皇城外青砖路面的不同。

这里是东城宣仁门,马车进城后,便一路向北。沈缙问道:

【这是去哪儿?】

“含嘉仓。”张说回答,“圣人、太子、晋国公主,眼下都在含嘉仓。”

沈缙心口一跳,忙道:

【为何?】

“圣人和太子要亲自抓到藏匿在含嘉仓的谍探,眼下,应当在一个一个审讯含嘉仓的守备人员。”

【谁出的馊主意?!】沈缙急了,瞪大双目,看向张说道。

“沈二郎何出此言?这不是谁的主意,这是太子的意思。”张说神色一变,道。

【这次的事,幕后黑手有两个非常明显的目标,一是含嘉仓、二就是太子,眼下,将这两个目标凑在了一起,藏匿的秘谍又未能找出来,这不是将事态往最坏的方向推吗?】

“沈二郎多虑了,禁军已然将含嘉仓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任何威胁之物存在。眼下,含嘉仓被保护得滴水不漏,数万禁军包围之下,那些谍探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再加上,圣人、太子身边都有高手在保护,断不会出事。”

【高手,是指裴旻裴将军,和那位来自东瀛的拔刀术高手吗?】沈缙道。

“沈二郎既知道,又何必担心,裴将军的剑术天下无敌,那位东瀛的拔刀术高手也是身手不凡,又有何人能近身?太子选择在含嘉仓审讯,本就有引出歹徒的意图,圣人也同意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风险还是要冒的。只要万无一失便可。”

【这世上哪有万无一失之事?!】

“沈二郎,你与我在这里争论,也没有任何办法。太子已然打定主意要亲自找出妄图谋害他性命,危及大唐安危的间谍。这一次,他是想做出点成绩给圣人看。你我都没有办法阻挠这种事,这是他们父子间的事。圣人也是经过了多方考虑,才应允了。他们都会对自己的千金之躯负责,我们就不必瞎操心了!我们要做的,只是一个臣子的本分,做好我们的分内之事即可。”张说语气加重,怒意暗藏道。

【什么叫一个臣子的本分……】沈缙急了,早已口不择言,也不顾及张说的长辈身份和颜面,咬牙道,【张公,您真的尽到一个臣子的本分了吗?您为臣,是为了这个天下,为了李唐皇室,还是为了您自己?三十年宦海,怕是早已磨平了您的青云之志了罢。】

张说被戳中痛处,面色苍白下来。他张口想反驳,可反驳的话却说不出口来。这天下,是李唐皇室的,他效忠的是李唐皇室,效忠的便是这天下,功成名就,青史留名,富贵通达,也是为了他自己。这三者,应当是一体的。数十年来,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四年前,他被罢官,他忽的觉得,这三者似乎并非是一致的。如今的他,彷徨迷茫,只知道明哲保身,断不敢多说一个不字,做顺臣即可,忠言逆耳,不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