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唐谜(147)+番外

终于,话题在张说的引导下步入了正轨:

“陛下,老臣,有一多年的心病,近日终于得解了。”

“哦?是何事,说来听听。”皇帝好奇问道。

“老臣,与子寿交好,结为同族兄弟。他的儿女,与我都亲如骨肉。如今,长子成家立业,自是不用烦心。可他这唯一的女儿三娘子,却始终未曾嫁人,可是愁坏了一家人呐。现如今,三娘终于觅得了佳婿,老臣斗胆,请陛下赐婚,以全佳偶。”

说罢,回首看了一眼沈绥。沈绥忙一个跨步走出来,撩开袍摆跪地,举手齐眉,拜道:

“微臣沈绥,斗胆请求陛下赐婚。臣与三娘子倾心相授,情深难己,愿白首偕老,永不相离。臣,请陛下将三娘子赐婚与臣。”说罢,拜伏在地。

皇帝初时愣了一下,不明白这张沈二人,怎么会跑到自己面前要赐婚来了。但随即他反应过来,八成是因为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女儿,才会逼着这两人跑到自己这里来请求赐婚了。这么一想,顿觉难堪,面上尴尬起来。

但他到底是皇帝,短暂的难堪后,很快收敛情绪。此事,对他,对皇室,都绝无坏处。张若菡红颜祸水,竟然勾引得自己的嫡长女李瑾月为她神魂颠倒,磨镜此等怪癖,是些山野尼道之间的阴私乱秽,私底下玩玩也罢了,她竟闹到了台面之上,实在是给他面上抹黑。如今,有人愿意收了这祸水,李瑾月以后便再也没有借口和理由去寻她了,借此斩断孽情,才是正道。

于是片刻的沉默之后,皇帝起身,走近沈绥身旁,将她扶起,和蔼道:

“佳偶良缘,两情相乐,朕又怎么能不成全呢?沈爱卿,聪慧颖敏,多次替朕分忧,朕自当有所回报。爱卿请婚,朕这便赐婚。”说罢哈哈大笑,喊道:

“高力士,还不立刻备笔拟诏?”

“喏。”立在一侧,身材高大、面庞白净的中年大宦官笑眯眯地应道,转身去准备。

“臣深谢陛下恩德!”沈绥深深弯腰拜道,仿佛脱力了一般。皇帝垂眸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可在一旁张说的眼中,皇帝那深沉难测的眼眸里,又漠然间并无沈绥的影像。眼前的这个九五至尊之人,仿佛透过沈绥今日的请婚之事,想起了某些早已故去的人与事。

张说暗自沉吟。

“卿家,切记夫为妻纲,不可太顺着她。妻有女德,室可安宁。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修家齐身,不可疏忽啊。”他忽然俯首,凑近沈绥耳畔,低声对她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仿佛一个唠唠叨叨的酸腐儒生般,使得沈绥一时之间愣住了。

“道济,恭喜了啊。”不等沈绥反应,皇帝却忽又变脸,笑呵呵地看着张说道。

张说忙拱手,皱纹都笑开了:“多谢陛下成全。”

“哈哈哈哈,今日,朕真的是多喜临门啊!届时喜宴,别忘了分朕一杯喜酒。”

“陛下不嫌,自当敬上。”张说笑道。

一刻钟后,当沈绥手执赐婚谕旨走出偏殿之时,仰头望着漫天倾注的大雨,她有一种大梦恍惚之感。

李白依旧等候于殿外,看到沈绥手执谕旨而出,不由笑着遥遥拱手,以示恭喜。

张说拍了拍沈绥的肩膀道:

“贤姪婿,择吉,尽早上门提亲罢。”

沈绥微微有些发白的面庞渐渐恢复了红润,郑重一揖道:

“多谢张公相助。”

张说摆摆手:“那是我侄女,我自当上心。”

老头子还挺傲娇的。

张说、沈绥与李白三人,各执一伞,下了明堂,走入了雨幕之中。积水打湿了靴沿,沈绥却浑然不觉。她此刻心中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骨头好似都轻了几分,那自是喜悦无匹的。可心底却又沉甸甸的,仿佛千钧之物压将其上,使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她不知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矛盾万分。

这时,张说忽的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透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阔别三载再见圣人,他却已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君上了。”

沈绥与李白皆看向他,李白目光中透着疑惑,沈绥却若有所思。

张说苦笑着摇摇头,一时悲慨,望着天际倾盆而下的雨幕,叹咏道:

“东北春风至,飘飘带雨来。拂黄先变柳,点素早惊梅。

树蔼悬书阁,烟含作赋台。河鱼未上冻,江蛰已闻雷。

美人宵梦著,金屏曙不开。无缘一启齿,空酌万年杯。 ”

李白骤闻当代文宗即兴赋诗,兴奋起来。张说每念一句,他定自己跟着念一遍,好似含饴口中,反复咂摸滋味。待到整首诗吟诵完,李白剑眉倏然紧蹙,面色阴沉惶然了下来。他默然不语,之前见到皇帝,受到赏识的喜悦,仿佛瞬间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沈绥感受到了身旁李白的情绪很明显地低落了下来,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心口的郁积愈发沉重了。

三人默默行至端门口,张说与沈绥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口了。张说的马车很大,李白与他同车而来,也当同车而往。

可李白却说:

“张公,您先归去吧,白还想在城中走走,晚点归府。”

张说默然瞧了他一眼,叹息一声,道:“好,太白且留心积水路滑,早些归来。我张府,为你留门。”

李白眼中忽的涌起泪水,他抿了抿唇,只是拱手一揖。

张说又看向沈绥,道:

“伯昭,你呢,是归府,还是去大理寺?”

“绥想先归府一趟,张公先行罢。”

“好。”张说也不多话,登上了马车,率先出了端门离去。

沈绥与李白话别:

“太白兄想去哪儿,是否需要绥捎你一程。”

“不用了,伯昭兄弟要归府,往北走,我要去桥南,你我不同路,就不必麻烦了。”李白道。

沈绥明白了,道:

“太白兄可是想去那天津桥南的董槽丘家吃酒?”

李白一愣,随即呵呵笑了,道:“伯昭兄懂我。”

“我与太白兄同去,我也很怀念董槽丘家的酒,今日着实想喝。只是有急事归家,只能打酒归去,不能与太白兄同饮了。”

“无妨,伯昭兄请。”

“太白兄请。”

两人同登马车,前方披蓑衣戴斗笠的忽陀一扬鞭,马车滴滴哒哒使出了端门,往南而去。

马车很快上了天津桥,车厢里,沈绥与李白三言两语,不咸不淡地谈论着董槽丘的酒。李白说他是之前来洛阳游历时,结识了董槽丘。那酒商为人爽快,很对他胃口。李白就为他写了诗,夸赞他的酒。没想到后来这诗连带着酒都出了名,成了洛阳城里的名产。

沈绥说她去年离开长安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定居洛阳,听闻董槽丘家的酒很有名,便专程买来喝过,确实不同凡响,因而爱上了这一口。

两人单就这酒,谈论了一路,不知不觉,马车已到了董槽丘的酒楼门下。

李白下了车,抓起自己那从不离身的剑,与沈绥一道进了酒楼。沈绥打了一斤酒,让店家用陶壶装了,在壶口栓了绳,提溜着提在手中。李白要上楼,择个清静座位痛饮,她要走。两人便在酒楼楼梯口作别。

沈绥提着酒重新回了自己的马车,忽陀驱使马车再度往北走,打算回城北沈府。

……

大雨瓢泼,张说的马车于小半刻钟前刚刚路过董槽丘家,此时刚行至定鼎大街的修文坊口。大街上空无一人,繁华的洛阳城,突兀地没了人,仿佛人人都在躲避这场春雨。忽的,急促的马蹄声迎面而来,“唰”的一下与张说的马车擦肩而过。

片刻后,车内闭目养神的张说问车夫:“方才是谁过去了?”

“回郎主,小的没看清,速度太快了。只是那人一身紫袍,还提着大剑,似乎很像晋国公主。”

车内的张说霎时睁开了双眼,眸中厉芒闪过,喝道:“停车,快掉头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