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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136)+番外

杨玄珪双目一亮,忙道:

“请司直示下。”

沈绥起了身,负手沿着屋中绕圈,状似随意地说道:“原本,若圣人未迁来东都就食,此事还有几分困难。可眼下圣人迁来了东都,我就有一个相对完满的办法处理此事了。此事是由贺兰哲挑起,还需从他身上下手才可断其祸根。这贺兰哲的小叔父贺兰易雄是含嘉仓的出纳使,此等肥差,他平日里可没少给贺兰家捞油水。眼下正是旱期短粮之时,大批长安权贵移居东都就食,含嘉仓开仓放粮,容不得半点纰漏。”沈绥这话没说完,但话尽于此,却让杨玄珪豁然开朗。

杨玄珪忙向她拱手道:“劳烦司直替我周旋,我杨家无以为报。”

沈绥抬手摇了摇,道:

“杨三郎不必急着这般感激我,你也并非真的无以为报。我是个生意人,什么事,我都习惯做个买卖。我帮你,不是做善事,我对你有所求,你可明白?”说这话时,她立足于阁楼东南角的小隔间门外,回身笑道。

杨玄珪下意识蹙起眉,但又很快松了口气,道:

“应该的,司直所求为何,但说无妨。若我杨玄珪能做到,定不所辞。”

“我记得,杨三郎是弘农杨氏之后罢,与现在的弘农郡公关系如何?”沈绥走了回来,掀开衣摆再度坐下,问。

杨玄珪闻言,心下一凛,忙道:

“我们家只不过是弘农杨氏偏末,攀不上弘农郡公的门楣。”

沈绥笑道:“杨三郎不必紧张,我不是要借你去攀弘农郡公的门第。实际上,我与弘农郡公家的三郎杨慎衿有几分交情。我是要将你与弘农郡公家牵线搭桥,最好能为你谋个官职。”

杨玄珪眼中一瞬闪过异彩,但随即隐藏。他状似噤若寒蝉,半晌不知该如何言语。

沈绥点到即止,再不言语。阁楼中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杨玄珪不出声,沈绥也不开口。不知过了多久,沈绥忽而端起杨玄珪喝剩下的那半盏茶,一饮而尽,起身,抚平袍角褶皱,拱手道:

“杨三郎与杨小娘子就再忍耐几日,几日后,事可毕,届时我会再来。在下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杨玄珪战战兢兢起身,无言回礼,手都在打颤。

沈绥最后看了一眼一直默然不语,低着头的杨玉环,微微一笑,转身离去。立于一旁的柳郦、呼延卓马与忽陀,亦向杨氏叔姪行礼,便追随沈绥离去。

阁楼里安静了下来,许久,才响起杨玉环胆怯的呼唤声:

“三叔……您怎么了?”她扶住了杨玄珪的手腕。

“无事,无事。”杨玄珪强笑道。

***

“门主,怎么回事,您……为何要恐吓那杨三郎?”

下得楼来,沈绥与一众人等汇合,至前堂暂聚。柳郦到底眼光毒辣,将方才情景看得分明,不由问道。

不等沈绥回答,呼延卓马便道:

“门主怕不是看出那杨三郎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沈绥道:“呼延大哥懂我。”

说着,她转过身来,解释道:

“杨玄珪瞧他侄女的眼神闪烁,多数时间都避开与她对视,这是引起我注意的最初表征。于是我观察他与杨玉环身边的事物,杨玄珪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价值不菲的镶金玉扳指,腰间系着玉带,一身锻袍。而杨玉环只穿着一身细布袄裙,寒酸太多,头上连个像样的首饰也无。那三层阁楼之上,分出杨玉环居所与杨玄珪居所,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杨玉环的活动范围只是东南角那间最小最简陋的隔间,其他的地方都是杨玄珪的居所。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之处,就是琵琶。”

“琵琶?”柳郦不解。

“对,杨玄珪是乐师,琵琶是他最为宝贵之物。但是奇怪的是,我在那琵琶上闻到了杨玉环的体香。”

“这奇怪吗?杨玄珪当是教导杨玉环琵琶,才会残留体香。”柳郦道。

“非也。”呼延卓马道,“这些日子,杨氏叔姪避难于此,每日战战兢兢,从未弹过琵琶,生怕传出声响,惹来事端。体香几个时辰便可散去,既然还残留着体香,说明不久前,杨玉环还抱过那琵琶。”

不弹琵琶,还抱着琵琶作甚?柳郦彻底糊涂了。

“柳舵主,你接触杨玉环时间也不短了,她身上的体香是原本就如此浓烈的吗?”

柳郦闻言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道:

“原来如此!杨玉环莫不是抱着琵琶在练舞?因为刚刚动过,所以出了汗,体香格外浓烈。”

沈绥点头,道:

“这个节骨眼下,一个十岁的女孩儿为何要在那样狭窄昏暗的阁楼之上抱着那么名贵的琵琶练舞?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杨玄珪在逼迫和训练自己的侄女。他已经起了卖姪求全之心,他不相信长凤堂能保他万全,于是他想趁着这段时间,将杨玉环训练得体了,教她点讨好男子的本领,然后等离开长凤堂,便将杨玉环送出去,以保全自己。”

“狡猾、卑鄙又懦弱。”忽陀冷声道。

其余弟兄们听完此话也格外愤怒,鲁裔紧蹙着一双浓眉,心中不知是何般滋味。而一位与鲁裔私交极好的弟兄怒道:

“畜生不如的家伙,男子汉大丈夫一点骨气也无,亏得我千羽门还救他,还不如救一个乞儿,至少人家还懂得感恩。”

沈绥道:“我已借着弘农杨氏的托词试探出他心思,他有向上爬的野心,他自己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个乐师。但他能看出他的这个侄女不得了,或许能成为他以后飞黄腾达的阶梯。所以杨玉环哪怕今次不被送出,以后也会被送出,杨玉环必然要成为他野心的牺牲品。

我本拟了一个救人之计,可今次见了这叔姪俩,我却改主意了。”

“门主的意思是……?”柳郦问道。

“大家凑近点,附耳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沈绥:我喝了你侄女给你倒的茶,你侄女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先提前声明,大家莫要误会,我可不是要将杨玉环和沈绥配对。

第八十八章

黄昏酉正, 暮鼓响起, 众坊市闭门。皇宫端门右侧右掖门送走了宫中最后一位客人, 在禁军士兵的推动下缓缓关闭。

李瑾月回头看了一眼渐渐隐于昏暗天幕下的宫墙, 便催马,携着自己的一众部下向南归府而去。

向来热闹的天津桥人也少了许多, 李瑾月的大队人马过桥时速度很快,座下马儿一溜小跑, 仿佛在逃离什么也似。

这天津桥横跨洛水, 是连接皇宫端门与城南的一条极为重要的桥梁。隋初, 这还不过是一座浮桥,贞观十四年才修整为现如今的石桥。此后两度被洪水冲毁, 现如今的天津桥是神龙二年刚刚修缮过的。为了加以疏通, 开渠分作三段,因而天津桥实为三段桥,天津桥居中, 北边一段名黄道桥,南边一段名皇津桥。

为何取名为“天津桥”, 盖因洛水横贯洛阳东西, 自曹魏以来便有星汉之名, 天子脚下,星汉银河之津渡,此为来由。天津桥往南,便是直连外城郭定鼎门的一条南北向大街。此街,官册定名“定鼎大街”, 然洛阳当地老百姓多称作“天津街”。

天津桥南北两端,保留了隋初时的四座重楼,显示日月表胜之象。正西是东都苑,苑东洛河北岸有上阳宫。桥正北是皇城和宫城,殿阁巍峨,远对南面的嵩山,近映桥侧的清波。桥的东北,洛水分出一渠,设置斗门控制水流量,斗门旁修造了一处亭子,称为北斗亭或斗门亭。东边望去,是汉魏故城,曹植笔下的洛神凌波微步之地。桥的旁边有窈娘堤。桥南还有洛阳知名酒商董槽丘开的酒楼。说起来,这董槽丘与李白还有几分交情。

“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李瑾月瞧着眼前这一切熟悉的风光,低声吟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