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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116)+番外

李白恍然,接受了沈绥的这个解释。只是,此番他离开江陵如此匆忙,自然是来不及和岳丈、妻子打招呼的,只能留下一封家书,由一个家人去报信,如此一来,他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家人,也就是那日搀扶醉酒的李白的那个家人,李白呼他“阿岩”,后来沈绥才明白,他本来名字叫“安岩”,跟随李家从碎叶城来,有突厥血统,李白的蜀地口音使她听错了。

一行人一夜跋涉,出了江陵城,却不直接往东北方的洛阳城赶去,而是绕道西北,前往硖州境内。沈绥没有忘了,张若菡此行出来,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她要去拜谒硖州玉泉寺,替晋国公主李瑾月祈福。其实这件事,就连张若菡身边的无涯差点都要忘了,此番出来她们遭遇了诸多事,以至于最初出来的目的都模糊了。

虽然这不过是张若菡跟着沈绥出来的借口,但是却不能不完成。首先,张若菡本身是很想做这件事的,她是佛家弟子,这本是她多年前发愿修行之事;其二,她确实很想替李瑾月祈福,希望佛祖保佑她能安宁康乐一生,不受生命威胁、权力左右、情殇烦扰,也保佑她们仨能解开彼此纠缠的结;其三,她信誓旦旦地出了一趟远门,却不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反而与沈绥相伴同行两个月,这实在难免闲言碎语,她不在乎,但沈绥在乎,李瑾月在乎,很多人都在乎,因而她不得不去在乎。

大约五日后,沈绥一行抵达了玉泉寺所在的硖州当阳县玉泉山。这一路行来颇为辛苦,近乎日夜奔波不停歇,张若菡、沈缙、张说、李白等人就宿在各自马车中,沈绥、忽陀、蓝鸲、千鹤、无涯、安岩等人则轮番驾马驾车。等到赶到玉泉山下,一行人已然疲累不堪。

一直到上山入寺,沈绥接到当地千羽门分部白鸽传信,确认安全后,她才松了口气。

当日,乃开元十七年三月初一,沈绥忽的想起,距离张若菡的生辰三月初九,还有八天时间。于是她开始苦恼起来,今年,她该送张若菡怎样的生辰礼呢?

以往每年,沈绥都会给张若菡准备一份生辰礼,但从未送出,已经积攒了十六年,今年是第十七个年头。

一行人在玉泉寺修整了两日,期间,寺内方丈与张若菡坐而论道,又领张若菡拜谒诸佛,并约定好再隔两日便于大雄宝殿给晋国公主举办法会。

而这两日,因着有张说和李白在,沈绥不好与张若菡过分亲密,表面上也和她并无交流。只是心中想念得紧,沈绥总会在夜间绕到张若菡所住的女客居所,翻墙入院,悄悄在她窗外看看她。或让白尾雨燕送信给张若菡,写些散碎的字句,看看她回的只言片语,以聊慰相思之苦。

许是心有灵犀,张若菡的窗总是开着的,能看到屋内片景。张若菡人并不总是会出现在窗口,有时,她还会来到屋外,披衣在院内石凳上坐一坐。沈绥并不靠近,哪怕两人之间只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彼此都能看得见对方。她们也只是目光胶着纠缠,能这样对视许久的光景,然后总是张若菡率先起身回屋或消失在窗畔,沈绥才会默默离去。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知情的无涯、蓝鸲、千鹤等人很是不解。但这似乎成为了沈绥与张若菡之间的默契。她们从未用言语达成这样的默契,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无涯憋不住,曾询问过三娘。张若菡的回答却让她心酸不已:

“我与她,看似站得很近,但实际上却隔得很远。我们中间还有一道尚未抚平的沟壑,我们谁若是情不自禁再向前踏一步,就会落入沟壑之中,以致于受重伤。我不想她受伤,她亦不想我受伤,所以我们只能却步。”

无涯知道,三娘所说的“沟壑”,是指晋国公主李瑾月。伴随着归期将近,三娘与沈大郎,终究要面对这个令人惆怅又头疼的死结了。

抵达玉泉寺第五日,代晋国公主祈福法会在大雄宝殿举行。这场法事的主角是张若菡,那日她换上了自己的佛家居士服——那身洁白无瑕的广袖交领襦裙,取出了一直藏在箱底的那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持珠,一身的素净清冷,恍若慈恩初见。那模样只让人觉得她此生再无挂碍。随着法器奏乐,众僧唱经,张若菡一人独自面对高大的金身佛像,敛衽扶裙,数度礼拜,口中随着众僧一起无声念着佛经,一拜、再拜……足足九九八十一次,无比虔诚。

这是最高规格的祈福,这是张若菡的选择。

站在一旁的沈绥,双足都立到麻木了,可她却像是无所知觉一般,目光只是落在张若菡的背影上。看着她纤弱的身躯,不断地跪下、伏身、叩首、起立,沈绥的眼角涨得滚热,喉头像是翻滚着什么,却只是咬牙忍着。她的身边,还有很多人,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妥。

法事进行到中段,张若菡已然汗透衣背,体力不支,但她依旧坚持着。沈绥紧紧攥着拳头克制着自己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以至于手竟是短时间内张不开了。

张说心疼得不行,数次想要阻止张若菡再拜,可却被张若菡用眼神制止。他心中酸涩不堪,张若菡为了晋国公主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若公主还是不肯放过她,他张说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张若菡此生再不被纠缠。

无涯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千鹤攥紧了自己的刀,默然立在无涯身旁。沈缙红了眼眶,蓝鸲和忽陀闭眼低头,不忍再看。

只有张若菡自己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磨折自身,去叩拜一个本就虚无的存在。因为她切肤彻骨地期盼佛祖能听到她的愿望,期盼佛祖能怜悯他的信徒,帮一帮他无助的信徒脱离苦海。每一拜,她都会重复一遍她的愿望,她重复了九九八十一次:

愿晋国公主此生安康喜乐、解除心结;愿尹子绩血仇得报、海阔天空;愿我与尹子绩此生可得双宿双栖、白头偕老。

以称名故,诸罪消灭,即是多善根福德因缘。南无阿弥佗佛。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沈绥原名终于出现:尹子绩。

沈绥:莲婢,佛祖负你,我也不会负你。

第二卷 收尾了。

【注】出现于隋唐时期的一种政治现象,统治者到有粮食的地方去,叫做就食。当时洛阳是一般会去的地方,因为洛阳水陆四通八达,比长安货运要方便多了。这也是隋唐两都制度的缘由之一。

第七十五章

法事之后, 一行人依旧留在寺中修整, 动身之日定在了三月初十。

张说这些日子靠下棋解闷, 遇着谁都逮着手谈一局。他第一个抓的人就是沈绥, 却没想到沈绥是个臭棋篓子,一手棋艺实在是不忍卒睹。不过, 张说找她下棋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多番试探之下, 沈绥明白了, 张说这是暗示她回洛阳后就上张府提亲去。沈绥内心苦涩, 她何尝不愿,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只能支支吾吾, 语焉不详地应下了, 算是过了张说这一关。

棋局结束,沈绥数目,张说语重心长地看着她道:

“伯昭啊, 公主的事……你可知道?”

沈绥未动声色。

张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于是只得道:

“晋国公主与莲婢的事, 都是误会, 你不要想太多。”

沈绥却故意问道:

“晋国公主与张三娘子有何事?是这次张三娘子代晋国公主拜谒天下佛寺的事吗?”

张说神情尴尬, 顿了顿,才解释道:

“伯昭,你是我张说看重的侄女婿,有些事,我不想瞒你, 也希望你能早日知晓。你不在长安,可能未曾听说过,晋国公主迷情于莲婢的事。”

沈绥的眉端微微跳了一下,没有说话。

张说见她神情,愈发担忧了,连忙继续解释道:

“这不过是公主一时糊涂,莲婢一直把握着分寸,她二人之间并无任何越界的行为。伯昭,你可千万要相信莲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