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没有毒,”梢翁一边用一个小巧的芭蕉扇扇风,等着炉子上的茶壶水开,一边说,“这是弱水……”
“三千弱水?”灵犀心中一动,
“对,就是那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弱水。”梢翁点头,“你可知,这弱水在你们人间界,承载了多少执着吗?只取一瓢,为何偏偏就是那一瓢,若是换一瓢呢?”
梢翁烹茶起炉的手法娴熟而优雅,要不是一身粗布短打和几乎遮住脸颊的青箬斗笠,一身的清雅气度,就如对面坐着一个翩翩佳公子。
“换一瓢,便不那一瓢了,”灵犀眨了眨眼,有些明白梢翁此举的用意,对于他的劝诫,心中也是感激,
“谢什么?”梢翁喃喃,“我做这些,也只不过是想求个安心而已。”
“还是要谢谢您,”灵犀接过梢翁递过来的茶杯,手腕轻巧一翻,手指托着品杯,闻香杯倒扣了过来,
梢翁自己端了一杯,对着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灵犀可以开始了,自己修长的手指一提,轻轻的“啵儿,”地一声,闻香杯被扯了起来。
“什么味道?”梢翁问灵犀,
闻香杯放在鼻下,呼吸间,灵犀眼中,竟然出现了幻影,无数的影像,认识的不认识的,就像是看电影般,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一一演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梢翁自饮了第一杯,吟道,
配合着他的诗句,灵犀眼前的影像,全如春日的繁华灿烂,无数青年男女最美好的第一次心动,全部呈现在她的眼前。
“春风十里,不如你,”梢翁笑吟吟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影像随着话音变换,无数的痴男怨女,无尽的相思爱慕。
“为谁风露立中宵,为伊消得人憔悴,”一幕幕的思之如狂展开,每一份感情都纯粹而美好,“当相思入骨时,何人不是直教人生死相许?
梢翁轻笑,“估计恨不得为对方死了,此时若有何阻拦,那也是含情脉脉的相携着,死有何惧?”
此时,灵犀眼前的影像中,尽是各种苦情的戏码,甚至有着著名的穷摇奶奶的格格,泪牛满面咆哮着,和一个男人对吼:“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灵犀:……这些都是真的,虽然其中有影视剧的片段,但其中更有很多普通人的相思苦,灵犀在其中看到了历史上的著名人物,甚至看到了她现实认识的好些爱侣,其中,有很多是她一直羡慕的爱情故事。
“对,情为何物?”梢翁为灵犀续上茶水,“其实,便如这天地间之戾气一样,深埋于人的内心,以最美的姿态生发,而至落于一人身上,生根发芽,那时,在有情人彼此的眼中,便只看到对方最美的一面,甚至,是幻想中,对方最美的一面。”
灵犀看到无数的爱侣,在对方眼中的样貌,和真实的样貌差距很大,即便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作为旁观者看来,实在是平淡无奇,对方也会很是惊喜的说一声:好可爱!好美……
“这便是情,发乎心,却不一定真实!”梢翁的第三杯茶,依旧是倒在闻香杯中,此时的香味,不是初见时的兰麝淡雅,更像是牡丹盛放般,香气愈加浓烈。
“愿得一人心,白手不相离,”梢翁轻笑,“有多少人是这样把自己交给了对方,用你们的话来说,灵与肉的结合……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
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
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在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说至此处,梢翁语调一变,沙哑低沉的男生,唱着这缠绵的古曲。
灵犀放下茶盏,心情悲凄,大千世界,万千情愫,她有情,他也有情,却偏偏参商不见,如曼珠沙华般,各自风采,却无法共同存在与一起。
梢翁视而不见她的悲伤,第四杯茶中,香气盛到极处,隐隐带着一丝血腥,“余俊同舟渡,达岸各自归,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灵犀眼前出现了无数的分别,各种各样的争吵,各种不同理由的厌弃,本来相爱两人的眼中,对方美丽的样子,却变得比真实还要丑陋,甚至就是曾经怎么看怎么好看的,一个平常的动作一句平常的话,在彼此的眼中都是:“怎么会这样蠢?好丑!”
“情浓到极处,便会伤及肺腑,”梢翁再次续水,杯中的茶水腥味儿更浓,“闻君有他心,拉杂催烧之,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呵呵,”灵犀执着茶杯,此时却不再饮,“你这是变心变情,据我所知,也有不变的。”
“对,有的,”梢翁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似乎刚刚记起,挥手一抹,灵犀眼前景象再变,
有很多夫妻,并没有移情别恋,此时,之间他们的心间凝聚着一股黑气,无数的琐事在两人之间展开,每一次的争吵,黑气便会浓烈一分,及至最后,黑气更是变成了长着恶魔尖角的小人,两人只要一靠近,小人便各自对着对方剑拨弩张。
“其实,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梢翁说,“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渐行渐远渐无书,相思皆可抛!”
一个“抛”字说完,他执起手中的茶杯一撒,将茶水倒了出去。
灵犀低头,手中的茶水,此时已变作了黑色,黑中泛着红,
“一段情走到如此地步,一步一血,那里面混了太多的龌蹉与催肝断肠的岁月了,”梢翁叹息:“此时的茶,已喝不得了……”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我爱他是例外
梢翁说完,侧身,将手中的茶水泼了出去,只见青黑泛着腥臭的茶水,在雾气氤氲中,犹如硫酸泼入,灼烧着腐蚀着白色的雾气,良久,方才消散。
江灵犀:……
“如此这般,你还要饮了这杯茶吗?”梢翁淡然一笑,
“当然不,”,灵犀手腕一转,也将杯中的茶水倒了出去……
“既然你有如此的辨识,”梢翁微微点头,“那,当知道,情之一字,最后苦涩心酸而已,那又何必去追寻呢?回吧!”
猜到梢翁是在点化自己,江灵犀手执玉白的品杯,伸手入云海中,待没入白色雾气,感受到手底传来湿冷的感觉,缓缓道:“三千弱水,总有例外,而,我爱他,便是例外!”
“还望冥后三思!”梢翁脸色微变:“每一次的心动,有谁能看破日后的困窘?又有谁能在初见时,预料到最后的不堪。”
江灵犀苦笑,就着手中白色的雾气,凑到唇边,轻嗅,“即便这是穿肠的毒药,可不亲自尝试一下,又怎么甘心!”
“孺子不可教也!”黑衣梢翁脸色冷了下来,“最后再问一句,你真的不回头吗”
“我既然已到了此处,便断无回头的道理,”江灵犀一眨不眨看着梢翁,“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总是要和他一处的!”
“哈哈哈哈,你个黑炭头,”娇媚的女声从雾海云崖下传来,却又不见人影,“我就说你会输吧,这下,可不许抵赖了。”
梢翁脸色更加难看,微微抬头,露出一直掩藏与斗笠下的半张脸。
灵犀倒抽一口凉气,之间一张动物的毛脸长在人形的脸颊上,湿漉漉的黝黑眸子,尖尖的鼻子上,有一点黑。
狗?还是?
正自惊骇间,那梢翁站起了身,毫不客气的袍袖一挥,两人面前的茶具茶桌被收入虚空,他头上的斗笠收缩,变换,最后变成弯曲漂亮的犄角。
鹿?灵犀看清了人身鹿头的梢翁模样,愣怔间,只见那梢翁伸指一点,口中恨恨:“既然这样,那就付了船资吧!”
额间传来一点犀利的痛,脚下的竹筏忽然散开,灵犀往雾海下落去。
既然收了船资,为何又不渡我?这是江灵犀在下落中,心中最后的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