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好了,船帮造反了!”
“说清楚。”
“从下午开始,排在后头衮州的船帮就一直在鼓噪,藉机闹事,卑职差了漕卫压了下去,可到了晚上他们竟串连其它船帮率众闹事,现在就连码头边上的酒楼客栈都遭殃了!”王恪气急败坏的说。
“你待在这儿。”宇文恭低声吩咐着迎春,跟着王恪离开。
迎春哪里肯留下,待他走远了些,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远远跟上,然而才刚踏出常盈仓的大门,余光突地瞥见应昭华,她猛地停下脚步。
“应娘子,你在仓里的舍房待着。”
“现在没时间说那些,说什么船帮闹事,这分明是有人下令,闹事只是为了掩饰刺杀。”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姑娘,在她帮得上忙时,她当然要帮。
“我知道,可那儿危险,你别去。”迎春自然清楚这是个局,想必宇文恭也清楚这一点,他自会有所防备。“你在那里帮不上忙,只会成为累赘。”
应华啐了声,脚步飞快地从她身旁奔过。
“昭华!”
迎春吼了声,然而应昭华脚程奇快无比,一出仓门,转眼隐入人潮里。
当迎春赶到码头边,只见一片混乱,漕兵和船帮打成一团,附近的商铺早已掩上大门,熄了檐下的灯,她只能在昏暗不明的码头边寻找应昭华和宇文恭,边闪避迎面而来的打斗。
直到靠近转弯处,她瞧见奉化护在宇文恭面前,让她微松了口气。
虽说她不清楚宇文恭到底派了什么任务给奉化,但奉化的出现可以说是任务完成,也许还带了人过来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至少他是安全的,她放心了,接下来只要将昭华找出来就好。
她环顾四周,视线一直被人挡着,干脆跃上附近铺子的屋檐,想从高处寻找她的踪迹,余光却瞥见右前方有道光芒人过,她瞬即朝光亮点望去,就见停靠着的漕船船舱上竟布着弓箭手,瞄准的目标是……
她顺着方向望去,瞧见被锁定的竟是宇文恭,不禁放声大喊,然而,码头边满是争吵咒骂声,将她的嗓音给掩了下去,就算她喊破喉咙,他也不可能所见。
几乎没有多做停留,她沿着屋檐飞奔,跃过了打斗的人群,落在码头边的大墩上,随即点地再起,跑过了几艘船,在弓箭手发箭之前,抽出弓箭手箭篓里的箭,转手割喉,一气呵成的动作在须臾之间。
将弓箭手的尸体抛下,迎春粗喘着气环顾四周,心知弓箭手绝不可能只布署一个,必须找出其它制高点……
她蓦地回头,看向转运处的牌楼。
“公孙,小心!”
后头传来应华的声音,迎春还来不及回头,箭矢破空声已近,就在千均一发之际,她被人推开,扑倒在船舱处,同时听见一个闷哼声。
迎春迅起身奔上前欲查看应昭华的伤势,耳尖地又听见从后方传来的矢破空声,几乎无遐细想,她一把拽住应昭华往舱房里退,瞬时箭矢如雨般铺天盖地而来,落在船舱处的甲板。
她趴低身形,以防弓箭手发现,转头却见应昭华心窝中箭,她霎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伤势。
还能活着?她得要她带下船,可下头还乱着,弓箭手又藏在暗处,她该怎么做?
“公孙……你怎会在这儿?”应昭华气若游丝地问。
迎春怔愣,想起她刚刚就是喊她公孙,但她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怎么连你都不睬我了,连我出阁你都没来……”血水顺着她的嘴落下,泪水在眸底打转。
迎春抿了抿唇,将她抱进怀里。“你也知道我遇到不少事,如今得闲了,自然就来见你了。”船舱内没有灯火,就算她“假扮”自己,昭华也看不穿。
“怎么觉得你的声音不太一样?还是我快死了,所以……”
“什么死不死,你不过是小伤罢了,待你伤好,咱们要去城西广福源客栈喝酒,这一次可真要不醉不归。”迎春红了眼眶,该快带她就医,无奈被困在舱房里。
应昭华闻言,嘻嘻低笑,就像那年还未出阁的小姑娘,为了彼此一个约定就能乐上许久,“好啊,咱们这次喝大曲……谁都不带,就咱们俩……对了,你可以换上女装,唯们一道上街去,我给你买支钗,你要送我一支金步摇。
“我这不是亏大了?”迎春笑着,泪水掉得猝不及防。
“欸,下雨了?”应昭华想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意,可她动不了。
“嗯……卞下一带入夏后就是雨季呀。”迎春胡乱抹着脸,抬头瞥了眼外头的情况,只能确定箭雨止住了,可无法确定弓箭手是否还在暗处虎视眈眈。
“雨季?可我怎么觉得冷了?”
“你向来怕冷啊?”迎春不断地摩挲着她的双臂,却感觉她的体温逐渐流失,当机立断决定带她杀出重围,“昭华,走,我带你下船。”
她拉起昭华的手环过自己的颈项,却见她另一手无力地瘫软垂落,霎时,她的心像是被紧揪住。
“公孙……你为何舍弃了宇文表哥?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应昭华无神的眸子瞅着她,眼前的黑暗逐渐将她的身影吞噬,“表哥很伤心,他不说……可我知道……公孙家都灭门了,你还被困在里面吗?”
“我……”迎春哽咽地说不出话。
“你别跟我一样……我那相公寡言沉默,看起来是冷的,心却是暖的,他待我很好很好,我却在他死后才发现……你别跟我一样,失去了才后悔……因为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别说了,外头静了,我抱你下船。”她想将她抱起,她却浑身无力,直接从她怀里滑落。迎春直瞪着她,好半晌才哑声道:“昭华……昭华,不准睡,你还没送我钗呢……酒都还没喝,你怎能先醉?”
斗大的泪水串串滑落,她伸手覆上应昭华未闭上的眼,感觉她浓纤的长睫轻轻地刷过她的掌心。
她瘫坐在地板上,突地听见外头传来轰隆巨响,船身剧摇晃了下,她勉强稳住了自己,从舱房的窗望出去,什么都看不见,倒是听见人群骚动的惊呼和哀嚎声。
难道……宇文散真的造反了?!
她恼火地踏出船舱,环顾四周,就见码头边的大街有武装士兵,她心头一凛,随即跃上船桅往大街另一头望去,惊见竟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宇文散到底上哪调来这些人的?
正忖着,突地听见下头有人高喊——
“迎春!”
她垂眼望去,发现是宇文恭,正欲跃下船桅告知满街士兵一事,箭矢声再度逼近:“小心!”
她扬声朝宇文恭喊着,一支箭翎从身侧擦过,一支插上她的肩头,教她因疼痛而失去平衡的往下坠落,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迎春!”
她听见他近乎心碎的喊声,她想要回应他,然而痛楚却将她卷进黑暗里……
她一直处在某种她说不清的虚无飘渺里,眼前的雾从未消散,像是将她困在一隅,直到一天,雾终于散去,她瞧见一处后院园子。
贫瘠而草木稀疏的园子,有个人正蹲在地上挖着土。
好熟悉的背影,她的脑袋却浑沌地想不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看着他栽着一截截枝?,光秃秃的没有叶子,没多久,都烂了。
之后,她总是静静地伏在园子的角落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直到那人又来了,他总是背着光,她瞧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瞧见他的背影,这一次他带来更多的枝?,一截一截地裁在园子里。
一段时间后,枝条长出来了,绿芽添了色,她不禁想,这到底是什么?
她静静等待着。
不知道是等待着枝?茁壮,抑或是他的到来。
可他总瞧不见她,只对着绿叶茂密的喃喃自语,最终她听见一句……
“为何不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