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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甜院(95)

作者: 樱桃煎 阅读记录

第73章 此意深

摇落初冬, 官道两侧的树木凋败,冷风卷着落叶奔波,马车停在一个小茶肆边,一个车夫正喂马儿吃着草料。

夏意在茶棚下喝了两杯热茶后就起身走动起来, 久坐马车之上, 即便是垫着厚垫、靠着棉花枕头也难免腰酸背痛。

几只麻雀在茶幌上跳着, 时候尚早, 先生便提在此处多歇会儿再走,正好借茶肆薪火吃些热食。

此时已是离京后的第五日, 再过五六日就能到若榴, 景深因他小舅舅造访,还需在京城呆些时日,待礼数尽周到后才启程来若榴,至于睿王, 许要到腊月才赶得来。

虽同行不得,夏意也不至到难过地步, 反而只一想到若榴的人事物都乐不可言,一路照料她的凤仙,看看他乡风土景象, 终于在廿六日禺中时回到若榴。

李叔与阿宝自然是最先得知他们回来的人,李叔高兴一挥手差阿宝请芝婆婆过来院里, 说要亲自入厨为父女二人接风。

先生极笑应下,后便回屋收拾包袱、扫尘网,夏意回来时带了好些新衣, 全是她外祖父、外祖母教人赶制的,除衣裳外还有景深送给她的那些毛茸茸的玩意儿。

还有个新绣架,也是外祖母教人新做的,用的是极好极结实的木头,绣画用最是方便,她把东西收好后就拖了架子进屋。

拿掸子扫了扫灰,又换了厚棉被,这才大致妥当,往软软的床铺上一躺,望着望着梅花纸帐傻笑会儿才重新起来,跑去书房的书架上寻了两个画匣回屋。

她走之前曾用景深教她的法子把画藏好,庶免霉白,这时将画取出又挂好在原本的地方。

画上石榴花照旧鲜红,画纸却微有些脆硬,景深说是装裱时用的糨糊不佳,书画熨帖不长久,易变形、生霉斑……

画卷易受潮生虫菌,绣画却不会,有了上一幅绣画的启示,她忽然也想把这幅与她同名的画绣下来。

“小意姐——”阿宝在屋外叫她,声音大得能把屋檐上的灰尘振下来,她忙应声出去。

小院里有李叔打点,尚还整洁,夏意一出卧门就有个橘黄影子朝她腿边撞来,她咯咯笑,把福宝抱起来,惊叹声:“你怎又重了呀?”

阿宝笑得大声:“它快赶上个大西瓜重了。”

“喵——”福宝也跟着二人叫唤声,被夏意放下后又兴冲冲撞去先生那儿,先生无奈揉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就到井边洗手去。

临院里芝婆婆帮着李叔做了好几道菜,来时怕他家东西不够,还自带了好些东西,夏意见着她后欢喜抱住她,芝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一口一个“小丫头”地叫着。

次日父女二人只先在院里歇息,听闻消息的乡人或有上门拜访的,里正家自然是要来,易寔自秋闱中举后始终在家中温书,这时也前来,在堂屋里与先生说谈。

至于小满和夏意两个小姑娘,一见面便堆去屋里说悄悄话了,小满问她当初何故说走就走,她只说是外祖母身体有恙,后便说去在京城见着阿双姐姐和景深的话。

嘀嘀咕咕后她又把自己装发簪的小匣子抱来要与小满分上两支,小满左看右看都觉金贵,最后只敢拿一根,又和她东说西讲到好晚才家去……

再两日后先生便回悬杪堂教书去,时隔两月没念书的阿宝没出息地大哭了场,偏偏李叔问他时他还说是太想念书高兴得哭了,众人哭笑不得。

日子渐渐归于平静,一切都与去京城前无几差别,夏意的卧屋里生起火盆,架好绣架,针线布帛全都备好时才坐下描轮廓。

小两日才做好这番功夫,下针线前又跑去请教芝婆婆要领,芝婆婆听她又要绣画,惊讶片刻,心道当初编的话小姑娘倒挺受用。

想到这儿,她主动问起景深来,夏意挠挠袖边的细绒毛,红着耳朵给她说婚约在来年夏日里的话,这下芝婆婆惊讶得瞪圆眼,良晌才吐出句:“这事你爹爹可晓得?”

“……”夏意憋红耳朵,“自然晓得的,不然怎定得下来?”

芝婆婆笑,调侃她说:“不是你两个小家伙私定终身就好。”

听了这话,夏意险些把脸埋进衣领底下做鸵鸟状,芝婆婆这才收了打趣,问她:“你方才说景深也要来若榴?”

“嗯,他和他爹爹都要来的。”

“噢?他爹爹也来?”

“嗯,原本是要同我们一道来的,不过景深小舅舅一家从姑苏避疫气去了京城,这才没一起的。”

芝婆婆搁下针线,问她:“姑苏有疫气?可还严重?”

夏意晃晃脑袋:“我也不知。”

答完后便见芝婆婆面上笼来几分愁绪,她暗暗揣摩下,回想起当初芝婆婆在这处与她说的“以针为笔”的故事,那时她好像是说她曾住在姑苏……

她还记得儿时总问她生辰在什么时候,芝婆婆都摇头说不记得了,后来听人说她本不是若榴人后她又问她家乡在何处,她还是摇头说不记得了。

怎会有人忘了自己故乡呢?她在京城时对若榴是万般记挂的呀。

默尔之际,夏意忽然出声,问:“芝婆婆的故乡可是在姑苏?”

老人眼波动了动,看她时幽幽叹息声:“转眼间我也老到想与人说说往事的地步了……”

本以为那些前尘往事会随她一并到棺椁里去,迩后入了黄土再无人知晓,可眼下,她又变了主意……

***

芝婆婆姓穆,本名叫做穆君芝,姑苏人士。

她十四岁那年认得了一位姓梁的少年,少年大她两岁,家贫好学,相识两年间二人对彼此都生了情意,奈何她她父兄都不允她嫁给那么个平庸之辈。

少年从此更为勤勉发奋,到及冠之年便考中进士,她却在十八岁那年被迫嫁给户钱姓人家,少年看着钱府外的红灯笼,决绝上京,却不知她在嫁过去的后一日钱府公子就暴毙而亡,婆家认定是她克夫将她遣回娘家。

穆家姑娘的事遂成了坊间笑谈,这样正好,她便能一心钻研刺绣之事。

而入京后的少年在高中后就当了个小官,成了百姓口中的梁大人,因姑苏再无他的牵挂,他竟一次也未回去过,此后数年间凡有人介绍哪家姑娘给他他也都回绝了去。

说是没了牵挂,谁也不信。

梁大人一路高升,铁面无私,查获诸多贪官污吏,为此还得罪了不少官员,但再多人记恨他也不能使其改变心志。

后来,梁大人接到一封密信,信上密密麻麻罗列着多地官员的多种罪状,其中便有姑苏穆程贪污重罪。

在梁大人一一查证之下,信上多半人的罪状都属实,包括姑苏穆大人……穆家被抄,穆大人与家中男丁被流放,唯留妇孺住在个狭窄的小院里,几个姨娘、嫂嫂弟妹听人说是梁大人经办此事,便把仇怨推去了她的头上,嫌她占了间屋子便把她赶了出去。

那年她二十有八,因绣功极好,倒也有富贵人家的夫人太太愿意收容她,也是那年,她接到了皇后懿旨,令她绣件凤袍。

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等殊荣让人艳羡,然也不是容易差事,整整三年她才绣好一件华美无双的凤袍,皇后娘娘大喜,赐她府邸宅院,那年她已三十有一。

她在白府住了三年,白夫人在她有了自己的府第后就把自家女儿送来她这里,拜她做女先生学刺绣,她本就喜欢白家小姐,加之闲来无事便应下这事。

白家小姐是她唯一的学生,她将全部手艺倾囊相授,二人要好得连白夫人都吃味,不过还是主动提起要让自家女儿认她做义母的事。

她这个义母兼师父瞧着白家小姐长大,白家小姐十六岁那年便与一位京城来的公子结了缘,那位公子姓景,家中排行第四,自称景肆。

景肆爱捉弄白家小姐,她时常气红眼睛来芝婆婆这里,芝婆婆问了几回才晓得有这么个人在,便生气说往后她来这里时多带几个人,然第二日小姑娘就是红着脸,带着枝梅花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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