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偷命(91)

彭大郎知道对不起妻子,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指认那个见他受伤,二话不说就给他包扎伤口,连货都顾不上的邻居。

平时他们一家,受了他们不少照顾。

彭大郎想说,可良心谴责,又说不出口。他心里太过矛盾,嚎啕大哭起来。官差听得不耐烦,将彭大郎拖走。周氏要追,被官差一脚踹开。

彭家村的闹剧,直到傍晚才落下帷幕。

被踹晕过去的周氏醒来,发现这不是梦,无助地哭了起来。

村里的妇人听见她的哭声,从外头进来,怀里还抱了个女婴,也闻声落泪,说:“你也别难过了,孩子还小,你……你要撑住啊。”

“大郎呢?”周氏问。

妇人啜泣起来,谁都没有说。

第二天,彭大郎的尸首被送回来了,还是村长托了关系,求衙门还个全尸,才肯送还。

“回来”的彭大郎身体没一块好的,听说受了很多酷刑,被逼问他跟敌国是怎么勾结的。彭大郎一直说自己是无辜的,于是一直挨打。

直到死,衙门的人也没逼问出什么。

——没有做过的事,就算疼死,也不能承认。只有这样,才能让妻子儿女都安全。

老实巴交又胆小的彭大郎想到这些,什么酷刑都没有让他屈打成招。

周氏看见丈夫的尸体,又哭晕过去。彭方元想去看看爹爹,但被村里人拦住了。

他知道,他爹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从牙缝里省钱给他买糖吃了。

他也知道,他爹是被朝廷害死的。

六岁的他,没爹了。

&&&&&

周氏改嫁了,儿子和女儿送给了邻居养,她不知道邻居就是“害死”她丈夫的人,只知道有媒婆登门时,邻居见她犹豫嫁不嫁,主动说帮她养儿女。

周氏改嫁的那年,彭方元八岁,妹妹三岁,已经会走了。

他牵着妹妹送母亲出门时,只觉得娘亲穿得好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娘亲却在哭。她给了他们一人一块蜜饯,就走了。

等她走远了,彭方元才想到了什么,问:“我娘还会回来吗?”

村人有的不说话,有的笑了起来,说:“你娘不会再回来了。”

彭方元大惊,立刻去追娘亲,但怎么追不到。他跑了很远,天都黑了,都没有追上他娘。等他回来,邻居就急切地对他说:“安安着凉了,这会发着高烧,我去山上采点药,你别乱跑了。”

彭方元忙跑到妹妹身边,往她额头一探,烫手。妹妹紧闭双眼,小小的眉头深深拧着,像是很痛苦。他抓着妹妹的小手,妹妹却在叫着“娘亲、娘亲”。

大人很快采了药回来,煎了水给彭安安喝下。但是并没有什么用,邻居急了,跑去镇子叫大夫。

然而在大夫来的路上,彭方元发现妹妹的手凉了。

冷冰冰的,也不会再喊“娘亲”,喊“哥哥”了。

彭方元愣了神。

等邻居回来,发现彭方元不见了,彭安安也不见了。

彭方元背着已经不会说话的妹妹走在小树林里,他想找神仙救活他的妹妹,大人都说,山林里有很多神仙,逢年过节他们都会拿一些吃的来祭拜。

“救救我妹妹吧,求你们快出来,救救我妹妹吧。”他苦苦哀求着山林里隐匿的神,可是没有人出来。

是他平时没有好好拜神吗,是他平时没有什么吃的拿给他们吗,所以没有一个神仙出来。

“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他无助地哭了起来,但背上的妹妹,依旧没有半点呼吸。

“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他没有力气走了,跪在地上哭着,身体已经冰冷僵硬的妹妹从他背上滑了下来,小脸蛋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妹妹——”

八岁的彭方元,没有了娘亲,也没有了妹妹。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

“你要打铁?那你问对人了,你沿着这条路走,街头那有家叫‘一锤子’的铁铺,那里有个小师傅,力气大,打的兵器又好使又锋利,还便宜,不坑。”

葛洪听了行人介绍,笑问:“小师傅?这年纪是有多小?可靠吗?”

“可靠啊,才十八,跟着他师傅学了十年,是个好小伙。”行人见他一身过路商人模样,提醒说,“出了这个镇子就是山道,世道乱,贼多,你去买把好的佩剑,贼会多几分忌惮。”

葛洪跟他道了谢,一会又问:“那小师傅姓彭,对吧?”

行人说道:“对啊,姓彭。”

说完,他忽然回过神来,这一个外地人,怎么知道小师傅姓彭?倒是奇怪。他皱了皱眉头,瞧着已经往街头走去的商人。那商人年纪约莫三十,身影瘦长,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唯有腰间悬挂的一个玉佩,是以铜钱交叠串成,细看,像是个卦。

街头那果然有家叫“一锤子”的铁铺,葛洪听着打铁的响声,看到了那个打铁人。

那小伙脸很年轻,但身材魁梧,两只肩膀尤其宽厚。他的脸色如铜,粗壮的胳膊不断起落,敲打着烧红的铁器,旁边火炉里烧着的未成形的铁器飞溅着火花,热浪熏得他额头和上身都是汗珠。

葛洪看了他一会,才说:“可是彭掌柜?”

彭方元抬头瞧他,说:“什么掌柜,就是个打铁卖铁的,你要买铁器?这里什么都有,种地的,防身的,你挑。”

葛洪笑笑,说:“我想买支剑防身,彭小哥有什么好介绍?”

“剑都是好剑,随眼缘吧。”

葛洪看着悬挂在木架上碰撞得叮叮当当的剑,随手挑了一柄长剑,说:“就这把长剑吧。”

“行。”彭方元将打好的铁放进冷水中,用泥砖糊的水盆嗞啦嗞啦冒起了白烟,直冲半空。

彭方元收了钱,葛洪就拿着剑走了。

到了第二天,葛洪又过来,说要买一把匕首防身。

到了第三天,葛洪又过来。彭方元见了他就问:“今天还差什么,葛先生?”

葛洪笑说:“没什么要买的了,就是想过来跟你聊会天。”

彭方元说:“我一个打铁的,只会聊兵器。”

“聊的可不就是兵器。”葛洪随手拿起一把打好的剑,剑身锋利修长,他感慨说,“好剑,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了?”

“你这双手确实适合握剑,可并不是待在这铁器铺子里握着这些剑。你应该有一把适合自己的剑,号令天下的剑。”

“咣当——”彭方元的铁锤差点脱手,说,“葛先生别说这种话,小心被官府抓走。”

葛洪笑笑,说:“官府?彭小哥怕官府?难道不是该恨官府,恨朝廷?”

彭方元一顿,葛洪继续说:“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娘为什么改嫁?你妹妹又是怎么死的?不都是因为这个朝廷,你竟是怕它,而不是恨它,真是令人心觉可笑,也可悲啊。”

彭方元紧握着沉重的铁锤,盯着这个陌生人,问:“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世?”

葛洪说:“我只是一个可以知天命的游方术士,天机告诉我,你有龙气在身,可以成大事。这朝廷已经腐朽不堪,要它何用?你……”

“闭嘴。”彭方元顿生怒意,瞧瞧左右,还好没有别人,他说,“我只想安生过日子,你个妖道,别来怂恿我做送命的事。”

他当即赶葛洪走,葛洪被他推走时便说:“不日这朝廷,又要毁得你家破人亡。”

彭方元不信,用力将他一推,将葛洪推倒在地,磕得脑袋都破了。

一连三天,彭方元都没有看到葛洪,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真是个神志不清的妖道,竟然唬他造反。

虽然他是恨那些官差,但……他只想过安分的日子。等他攒够了钱,就娶个媳妇,打铁是个手艺活,不会让他饿死的。

彭方元在床上这么想着,见窗外天色渐明,就起身穿鞋,准备洗把脸吃碗面,就开始打铁。

上一篇:六界搬运工 下一篇:花妖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