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他住杂物间、拿走他的油灯、要他做饭、要他刷锅洗碗、嫌他浪费粮食、带他坐骡车……
明明两个人也有很多相处和睦的时候,可偏生她这会儿想到的居然全是这些……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过了一瞬。
谢灵栀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缓缓说道:“美景当前,朕就不打扰各位赏花的雅兴了。母后,儿子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
张太后笑了笑:“那你赶紧去忙吧,我不留你了。”
——长子今日突然出现,已经很令她意外了,原本也没想过让他久留。
“嗯。”赵晏略一颔首,大步离去。
咦?走了?!
在一群“恭送陛下”的呼声中,谢灵栀仍有点不敢相信。
她意外之余,悄然松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也倏地落地。
一阵凉风吹来,谢灵栀惊觉后背不知何时已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心内陡然生出几分庆幸。
这是没看见她?或者是她认错人了?
应该不至于认错人,因为身形外貌一样、声音也一样。
唔,那大概是没认出她,毕竟在场这么多人呢,一个个穿的鲜艳妩媚,她在当中毫不起眼。
再说,他又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份,若真的骤然在宫中看见她,岂有不震惊意外之理?
嗯,肯定是没注意到她。
这么一想,谢灵栀心里渐渐踏实了一些,她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张太后身上。
张太后是个非常和气的人,两个儿子中,次子蜀王和她长的更像一些。母子二人俱是未语先笑,看上去极好相处。
她将在场诸女一一叫到跟前,一边暗暗打量,一边闲话家常。也不问别的,只问一些,诸如多大年纪,平时喜欢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谢灵栀待在人群中,也有幸被太后夸赞了两声。
张太后含笑赞她“清丽脱俗”、“仪态万方”。
得到太后的亲口夸赞,谢灵栀今日赴宴的目的已然达到了。娘亲准备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谢灵栀将这八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自忖可以回去跟爹娘交差。
只是,她在赏花宴上免不了会走神,思索张公子怎么会是陛下。着实想不通。
众贵女用餐赏玩时,张太后悄悄离席,将蜀王叫到身边。
此时母子二人在御花园的八角玲珑亭中,距离赏花宴有一段距离。
树丛花影遮挡,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女子的轻笑,却看不到人影。
张太后微微一笑,温声问:“昺儿,今日在场这么多姑娘,你觉得哪个最好?”
“每个姑娘都很好啊。春兰秋菊,各有所长,儿子实在评不出好坏。”蜀王笑吟吟道。
张太后眼中笑意更盛:“那可有中意的,你觉得可以选作王妃的?”
蜀王笑意微敛,睫羽低垂,“母后,父皇薨逝不足半年,儿子无心儿女情长,王妃之事暂不考虑。”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没让你现在就成亲,只是先相看一下。觉得有好的,咱们多留意一点。”张太后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若是都看不上,那我就再设一次宴,另选一次佳丽。”
蜀王皱眉:“母后,不用了吧?”
“为什么不用?”
“何必因为儿子的事情兴师动众?”
张太后放下茶盏:“昺儿,今日的赏花宴,那是越过了你皇兄的。你皇兄登基至今,后宫还空无一人。无论是从长幼,还是从君臣,论理应该先为他选妃选后,之后才轮得到你。娘因为心疼你,抢在他之前,为你张罗。你倒好,你说什么?说你无心此事,一个都选不出来?你皇兄今日还特意过来看看。他这般重视,等他问起,你也这么说吗?”
蜀王抿了抿唇,轻声分辩:“皇兄并没有问。”
张太后横了儿子一眼,语气缓和了不少:“宴会还没结束,你再好好看一看吧,先别急着下结论。”
随后,她挥一挥手,令儿子退下。
蜀王告辞之后,张太后身边的佩兰姑姑忙又奉上一盏茶,笑道:“太后莫忧,殿下是少年人心性,又挑花了眼。他其实是明白太后苦心的。”
张太后接过茶盏,也不喝茶,只说道:“这个孩子,比他哥还让人操心。”
她可以说儿子不好,佩兰姑姑却不能附和,含笑站在一旁。
……
皇宫内设宴,不便留女客太久。
快到酉时,张太后赏给每个姑娘一条如意结、一个绣着“岁岁平安”的荷包。
这次赏花宴,至此算是结束了。
谢灵栀暗自思忖,如意结和荷包俱是太后赏赐,虽不贵重,可也是一种荣耀。少不得要带回家后好好收藏起来。
她随着引路的内监离开御花园,心中暗自盘算:皇宫虽好,但太复杂。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尽量避开吧。
又走出一段距离后,谢灵栀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好像和她来时的路并不一样。
谢灵栀左右张望,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忍不住轻声问:“公公,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太监瞧了她一眼,含笑道:“没有错,小姐只管跟着走就是了。”
“可是,这一路并未见到其他赴宴的客人……”
就算回家不是同一条路,出宫总是同一个方向吧?
太监笑道:“是贵人的吩咐。”
“贵人?哪个贵人?”谢灵栀眼皮突突直跳,忽的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她仍带着一丝侥幸问,“是蜀王殿下吗?”
“嗯。”
一听说是蜀王,谢灵栀暗舒一口气,随即又心生不解,蜀王找她干什么呢?
今日她也只在宴会正式开始前和他说过话,后面再没见面。
小太监领着她左走右拐,兜圈子一般,竟又回到御花园。
此刻宾客尽散,花园内甚是安静,偶尔能听到鸟雀鸣叫的声音。
在树丛后的小溪旁,一道身影负手而立。
夕阳西下,他一身常服,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陛下,谢小姐带到了。”小太监施了一礼,悄悄退下。
谢灵栀提着的一颗心在见到这道身影后,彻底坠落谷底,摔得粉碎。
这不是蜀王,分明是蜀王他哥。
果然,下一瞬,那道身影转了过来,容颜俊美,气度高华,不是张延之,又是谁?
谢灵栀双足似是被钉在了原地,强行压下掉头就走的念头,匆忙行礼:“参,参见
铱誮
陛下。”
看来,今日赏花宴上,他是认出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
谢灵栀思绪乱成了一片麻,努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她对自己说:他既然没当场点破,肯定有他的用意。不要怕,不要慌,小心应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