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之前,方梨又叮嘱赵晏:“二郎,栀栀的爹爹不在了,我又不在她身边,平日里你多担待,莫让她受了委屈。”
赵晏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他未必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但这并不妨碍他让一个母亲暂且安心。
薛灵栀在一旁却道:“娘,他哪能让我受委屈?都是我委屈他。”
赵晏拂她一眼,心想,不错,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方梨噗嗤一声笑了。时间不早,不能再逗留,她终是放下车帘,命闫叔出发。
“驾——”
马车疾驶,很快便不见踪影。
薛灵栀仍站在原地。娘亲今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是一个美好而短暂的梦。
不过娘能来看她,她依然很欢喜。
“走了。”赵晏在一旁催促,都没影儿了,还看什么?
“哦,好。”
两人回家途中,偶遇几个邻居,无一不是打听方梨:
“坐马车来的那个夫人是你娘啊?”
那可是一辆马车,花溪村从来没有过的。
“是啊。”薛灵栀点头,毫不隐瞒。
众人看她的眼神不自觉便带了几分艳羡。原以为她爹死娘嫁无人可依,没想到人家娘居然能穿金戴银,还有马车,而且显然没有和她断了来往。
从村外到家中,短短的一段路程,竟先后有三个村人同她打招呼。甚至到了家门口,还看到门外站了个人。
那人穿一身宽大衣衫,站在风处,衣袍在风中微微飘动,平白添了一点萧索。
是葛青云。
看见他,薛灵栀不由地紧张起来,连对娘的不舍也在一瞬间消散了一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干什么?
赵晏皱眉,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师妹。”葛青云注意到了他们,突然开口,竟是换了称呼,涩然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明天就要回书院了,今年要参加秋试,不能在家耽搁太久。”
薛灵栀微怔,随即暗松一口气。她莞尔一笑,顺口道:“那我祝师兄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不管怎样,表面礼貌还是要维持的。只要不戳穿她的秘密,她不介意将他视作好师兄。
“谢你吉言。你……”葛青云感觉自己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犹豫良久,只说一句,“你多保重,我,我走啦。”
说到最后,他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丝哽咽。
还说什么呢?她已是别人的妻子,和他最多也只剩下兄妹的情分。
他心中再不甘,也无能为力。
直到离开,葛青云都没看张公子一眼,仿佛他压根不存在。
赵晏自然也不稀罕,他冷哼一声,迳直回家。
昨晚几乎一夜未睡,今天事情又一件接一件,他实在困得厉害,回房之后,就要休息。
然而他刚回房一会儿,便听见薛姑娘蓦然拔高的声音:“张延之!”
赵晏一怔,有些莫名其妙,疑心自己听错了,就没理会。
谁知竟又听见她扬声唤了几句:“张延之!二郎!张公子!”
这次绝不可能听错。
赵晏缓步走出房门:“怎么了?”
“中午剩下的东西呢?”薛灵栀站在厨房门口,目光灼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赵晏略一迟疑,如实回答:“喂鸡、喂鸭、喂狗了。”
薛灵栀深吸一口气,满脸的不可置信:“全,全喂了?”
因为紧张,她的声音隐约带了一丝颤意。
“没有。”赵晏停顿一下,“蒸饼没喂。”
薛灵栀一呆,刚生出的那一点侥幸又被彻底碾得粉碎:“我的清蒸鱼,才只吃了一面,另一面连碰都没碰,你全喂给狗了?还有我的香菇鸡,还剩下好几块肉呢。”
“不能喂吗?”赵晏皱眉,不答反问。
“你……我……”薛灵栀又气又心疼,“你说呢?”
都是花钱买的啊。
“以前的剩饭剩菜不也喂狗了么?”赵晏有点不解,一点剩菜而已,也值得这么大反应?
薛灵栀急道:“这能一样么?平时也有鸡有鱼?你真是……”
今天的菜足足花了一吊钱呢。
“我真是什么?”赵晏按一按眉心,“薛姑娘,不是你让我收拾碗筷,喂鸭喂狗么?”
以他的身份,肯做那些,完全是纡尊降贵,她居然还挑三拣四?
“我……”薛灵栀一时语塞,嘀咕道,“我是让你收拾,是让你喂,但是没让你这么收拾这么喂啊。但凡你之前问我一下呢?我本来还想留着晚上……”
“我不吃剩菜。”赵晏忽然道。
薛灵栀一噎,有些恼了:“你不吃剩菜,那你今晚别吃饭了。”
说完,她气呼呼回房去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赵晏阖了阖眼睛,只觉得这位薛姑娘今天火气也忒大了一些。他只是拿剩菜喂狗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了。还用不让吃饭来威胁?难道他一个人就会饿死么?又不是没见过她做饭。
他唇线紧抿,也自顾自回房。
本以为会很快入睡,可不知怎么,竟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时想到薛姑娘今日的讨好请求,一时想到她方才的冷言相对。他心中似是堵着一口气,极为憋闷。
赵晏暗自思忖,等将来脱困,定要将大量金银珠宝堆在她面前,看她还会不会因为这点剩菜就敢给他脸色看。
等等,薛姑娘回房之后,不会去偷偷哭吧?本来她娘走了,她就不高兴。
一想到这个可能,赵晏愈发睡不着了,干脆坐起身。
而另一厢,回房喝了一大杯冷水后,薛灵栀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毕竟张公子今天在别的方面还算配合得不错。怎么能因为他做错一件事就让人受饿呢?
再说,她事先没打招呼,好像也不能全怪他头上。
万一他恼了,出门告诉众人,他们两人之间的婚约是假的,他根本不是爹爹为她找的赘婿,岂不是糟糕透了?
可是,她话都说出去了,再收回来岂不显得很蠢?
左思右想之后,薛灵栀将心一横,端了几样糕点,来到杂物间外,“笃笃笃”地敲门。
听到动静,赵晏蓦的精神一震:“进来。”
薛灵栀推门而入,将糕点放在桌上,也不看他,硬邦邦道:“今晚不做饭,你吃这个吧。”
赵晏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这是一种示好。他唇角不自觉勾起,心底的那点郁气几乎是在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你吃什么?”
“我不吃,我饿着。”薛灵栀没好气道,不过她终究没忘了自己的来意,便又补充道,“我要留着肚子,明天喝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