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宫檐(89)

作者: 阿琐 阅读记录

他打发了范文程后,将一些各地送来拜年的折子挑出来,命尼满搬去收好,便径自往外走,尼满捧着风衣追来问:“大汗,您一个人去哪里?”

“去书房瞧瞧。”皇太极说,他顺手接过风衣,自行披上,踩着雪扬长而去。

尼满站在屋檐下想,这是去阿哥们的书房,还是格格们的书房?

女孩子们的书房里,只有大玉儿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新来的先生是范文程的学生,虽说是学生,也二十出头,刚刚好的年纪,不轻浮也不会太老沉。而他眼下正教的,不是汉学,而是天聪六年时制定下的新满文。

大玉儿拿着笔,听着先生的念诵,不紧不慢地默写着新学的满文,皇太极走进门她也没察觉,而座上的先生见到大汗,刚要行礼,被他伸手阻拦,示意他立刻退下。

大玉儿默写完了一整句,等待先生念下一句,久久不见动静,抬起头,上首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茫然地转头早,便见皇太极笑悠悠地站着看她。

“大汗?”玉儿放下笔,她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自己在课堂上睡着了,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皇太极盘膝坐下来,拿过大玉儿默写的纸来看,拿起她的笔圈圈画画道:“这几处,都是新改的,这都要三年了,你才想起来学?”

大玉儿却依旧呆呆地看着他,皇太极拿笔杆子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傻了?”

“这几天,你都不理我。”大玉儿说,“是不是除夕夜里,我没做好?”

皇太极朝四下看了眼,才道:“做得很好,你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叫我很惊讶。”

大玉儿问:“你看见了?”

皇太极嗔道:“我一直在看你,怕你不敢了,会向我求助,但你从头到尾没抬眼看我,我一直看着你离开宴席。”

“骗人。”大玉儿心里竟有些高兴了,她太好哄。

“你坐在门槛上大哭,我也知道。”皇太极说。

“是姐姐告诉你的?”

“当天晚上就知道了。”皇太极撂下纸笔,问道,“现在冷静了吗?”

大玉儿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盼着你来哄哄我,或是夸赞我,哪怕责备我,可你总也不来,我头两天很委屈,这几天已经没感觉了。”

皇太极说:“就是在等你自己冷静,这几天你高兴不高兴,做些什么,吃饭胃口好不好,我全知道。你若当真不好,我怎么会不管你?你自己想明白,比我说一百句话都管用。”

大玉儿摇头说:“你说一句话,比我想一百天都管用。”

皇太极嗔笑:“强词夺理。”

大玉儿却道:“你杀人后吃的第一口饭,也是褚英哥哥给你塞下去的不是吗?”

皇太极神情严肃地问:“玉儿,后悔吗?”

“不后悔。”大玉儿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我很难受,你不来管我,我跟谁去说?”

皇太极捧过她的手道:“我现在不是来了?可是玉儿,将来若有一天,我永远也不能再来了,你一定要自己坚强起来。”

大玉儿慌了:“你说什么呢?”

皇太极浅浅一笑:“咱们俩差了二十多年,玉儿,我会老。”

第110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像你一样?

书房外,海兰珠带着雅图走来,听说只有额娘一个人在书房,雅图心疼母亲寂寞,就让姨妈领她来,没想到门前的人说,大汗正在里头。

“雅图,我们去厨房给额娘做点心可好?”海兰珠对孩子说,“额娘吃了你做的点心,一定很开心。”

雅图目光澄澈地望着她:“姨妈,真好。”

海兰珠愣了愣,笑道:“小嘴巴真甜,姨妈每天听你讲话,就不用吃饭了。”

他们离开书房,手牵着手往膳房走,海兰珠忍不住回眸看了眼,心里说不清道不明。

这些日子,皇太极夜里都在她屋子里,她当然是高兴的,皇太极的心情也极好,可是她心头放不下玉儿,始终不明白玉儿那晚为什么大哭,总觉得妹妹和皇太极之间有什么事。她没有别的念头,只希望皇太极别再让玉儿伤心,可……

“姨妈。”雅图忽然出声。

“怎么了?”海兰珠问。

雅图乖巧地说:“额娘总是不理您,额娘一定有心事,姨妈您不要生额娘的气,我和阿图都喜欢姨妈。”

海兰珠蹲下来,轻轻揉外甥女的脸颊:“雅图好乖啊,怎么会有你这么乖的孩子,你放心,姨妈怎么会生你额娘的气,你额娘也没有不理睬姨妈,她忙着念书呢,你看额娘她多用功。”

雅图却说:“额娘哄我,姨妈也哄我,阿图小不懂事,可是我是大孩子,我懂。你们就是不要好了,我知道。”

海兰珠心疼不已:“雅图啊,没有的事。”

雅图红着眼圈儿问:“真的吗?”

海兰珠点头,捂着外甥女的小手:“姨妈跟你保证,我和你额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雅图吸了吸鼻子,问道:“姨妈,为什么您也变成阿玛的福晋了?”

海兰珠愣住了,雅图哽咽道:“姨妈变成阿玛的福晋后,额娘就一直不开心。”

“雅图……”

“姨妈不要做阿玛的福晋,好不好?”

海兰珠无言以对,雅图伏在她肩头,轻轻呜咽:“我不要额娘不开心。”

她用力抱起孩子,雅图已经很沉了,可再沉,也不如压在她心头的沉。

小孩子的眼睛那么干净,她们的心那样透彻,纵然玉儿很努力地像从前一样爱护她们,可是额娘的悲喜,终究还是孩子们看的最清楚。

海兰珠抱着孩子往膳房去,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我们去做点心,雅图啊,你知不知道额娘她最喜欢吃什么……”

书房里,大玉儿看着皇太极写字,她的脸上还有泪痕,但已经不哭了,彼此都很沉静,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你来科尔沁娶姑姑的时候,见过我吗?”大玉儿问。

“那会儿你几岁来着?”

“一岁。”

皇太极大笑:“肯定没见过。”

大玉儿问:“那你见过姐姐吗?”

皇太极摇头:“你们只是哲哲众多侄女外甥女中的两个,那么多的人,我就算见过了也不记得了。”

大玉儿又问:“喜欢上姐姐,因为她长得好看是吗?”

皇太极道:“自然是因为好看,才会多看几眼,我也不过是个俗人。”

大玉儿欲言又止,忽然就不出声了。

皇太极笑道:“怎么不问了,不是说好,今天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大玉儿垂眸道:“你嘴上回答,心里嫌我烦,转过身肯定还要骂我?”

“嗯,你最聪明。”皇太极撂下笔,随意地拿了大玉儿的帕子擦手,大玉儿要抢回去,“你别给我弄脏了。”

皇太极却捏过她的下巴,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一会儿脸皴了。”

大玉儿扭捏两下,就老实了,两人贴得太近,她反而有些看不清丈夫的脸。

“我知道,我总是让你烦心。”大玉儿说,“可我只有闹了,你才会看见我,我不是故意的。”

皇太极松开手,看着被自己擦得更花的脸,忍俊不禁,大玉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妆全花了,还没蹭了些墨汁,只觉得皇太极不正经听她说话,生气地说:“你就不愿好好听我说话。”

皇太极却话锋急转,把手帕还给她:“扎鲁特氏死了。”

大玉儿的心一咯噔:“她死了?”

“本想将她一辈子软禁的,可她总是闹啊,元旦那天是不是也闹出动静了?”皇太极冷漠地说,“就命人结果了她,明天会有消息,说她病重不治。”

大玉儿僵硬地“哦”了一声,果然,当年那个被哥哥掰开嘴塞下食物的人,早就不见了。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像你一样。”大玉儿说,“不论再做什么狠心的事,都不会难过?”

上一篇:梦殇天下 下一篇:魂中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