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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檐(642)

作者: 阿琐 阅读记录

“……”

“朕既知过,每自尅责生悔,乃徒尚虚文,未能者改,以致过端日积,愆戾逾多,是朕之罪一也。”

用整整十四条罪过,来结束一代帝王的人生,来结束儿子二十四岁年轻的生命。

玉儿的心在滴血。

她一步步走进来,福临隔着纱帘看见了母亲,用尽声音道:“额娘,别过来,您会吓坏的。”

玉儿示意王熙退下,殿中只留她一人。

“明日一早,请大臣们到乾清门下,朕,要颁布诏书。”福临吃力地说,“额娘,我……”

玉儿走上前,掀开纱帘,福临脸上的溃烂,让她肝胆俱碎,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孩子遭受这样的苦难。

福临惊恐地说:“您快出去,快出去!您会被传染……”

玉儿却上前抱住了儿子,将他搂在怀中:“福临不怕,有额娘在,福临不怕。”

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福临本就没什么力气,根本挣扎不开。

然而,母亲的怀抱,让他找到了归宿,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恐惧之下,他都渴望额娘能出现在眼前。

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有。

“元曦……”福临吃力地说,“额娘,她是世上,最好的妻子。”

“额娘会照顾好她。”玉儿说,“她不会有事。”

“朕对不起她……”

“她和额娘一样,不爱听人说对不起。”玉儿道,“她为你付出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纵然往后的几十年,要孤零零面对没有你的人生,你也会在她心里,成为最强大的支撑。”

“会吗,儿子配吗?”

“会。”玉儿道,“也会是此生,最深的怨,最深的恨。”

福临在玉儿的怀中渐渐睡过去,仿佛是这二十四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玉儿守了一整夜,太医们来过几回,劝太后回去休息,皇帝的脓包溃烂严重,是最易传染的危险时刻。

可玉儿心意已决,这一次,她绝不再丢下福临。

正月初七的清晨,福临醒来,睁眼看见的,就是母亲温柔的微笑,他沙哑的声音喊了声:“额娘……”

“大臣们,都到了,你有什么话要说?”玉儿道,“他们都在乾清门下候着。”

不久,玉儿命人将大殿的门敞开,隔着宽阔的宫院,大臣们可以远远望见,皇太后搀扶着虚弱无力地皇帝,坐到了御案之后。

福临在母亲的搀扶下,再一次坐上龙椅,玉儿退下,他颤巍巍取过玉玺,染上印泥,独自在遗诏上,郑重地盖上宝印。

王熙走上前来,躬身取过盖了大宝的圣旨,站到门前宫檐之下,朗声宣读。

“……”

“祖宗创业,未尝任用中官。且明朝亡国,亦因委用宦寺。朕明知其弊,不以为戒。设立内十三衙门,委用任使,与明无异。致营私作弊,更逾往时,是朕之罪一也。”

“朕性闲静,常图安逸,燕处深宫,御朝绝少,以致与廷臣接见稀疏,上下情谊否塞,是朕之罪一也。”

“……”

“朕子玄烨,佟氏妃所生也,年八岁,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

福临坐在龙椅上,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大臣,听着王熙的声音回响在乾清宫上空,他侧过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母亲。

“额娘。”福临呼唤她。

玉儿转过身,看见儿子冲自己微笑,笑得那样开怀舒心。

福临解脱了,他自由了,他带着终于让母亲为他骄傲了一回的得意和兴奋,朝额娘伸出手。

“福临!”玉儿箭步冲上来,承托住儿子的身体。

“额娘,儿子不孝。”福临倒在母亲的怀里,再也无力直起背脊,“我先……走了……”

“不要,福临不要……

“儿子!儿子……”

“朕以腹心寄托,其勉天忠尽,保翊冲主,佐理政务,而告中外,咸使闻知。”

王熙的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是皇太后的哭声,响彻宫宇。

玉儿抱着已无生息的儿子,痛不欲生:“把我的儿子还给我……福临,你不要丢下额娘,不要丢下我。”

“皇上!”哭声四起,哀嚎一片,越过宫墙,散向紫禁城。

景仁宫的墙下,元曦怔怔地站在那里,刺耳的哭声,将她的心碾成碎片。

“额娘。”玄烨拉起母亲的手,用力地紧紧抓着。

“玄烨。”元曦低头抚摸儿子的脑袋,“你阿玛走了。”

第682章 四大辅臣

玄烨点头:“额娘,以后我来保护您。”

此时,丧钟响起,响彻苍穹,向天下昭告,帝王驾崩。

元曦再次望向乾清宫,眼神空洞地念着:“待紫禁城解禁,额娘带你去给阿玛磕头,你不能再自己跑出去,听见了吗?玄烨……”

可她的话未完,就有人匆匆来到景仁宫门外,朗声诵读先帝遗诏,玄烨被册封为皇太子,先帝驾崩之日起,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继承皇位。

宫苑内外,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怔住了,三阿哥被选为继承人并不值得意外,可他们眼下,却不知道是该哭,该是该拜新君。

元曦低头对儿子道:“告诉他们,一切以大行皇帝为重。”

玄烨抽回了自己的手,挺起背脊,大声道:“宫中时疫尚未解除,一切以先帝治丧为重。”

众人纷纷磕头领旨,又哭成一片,元曦缓步走上前,对来宣旨的人道:“请转告太后,我会照顾玄烨,之后事,只等太后旨意。”

那几人却互相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很显然,现在慈宁宫已是太皇太后,景仁宫这位则母凭子贵成了太后。

然而眼下正乱,大行皇帝咽气才不过片刻,什么也计较不过来,到时候了,该有的规矩,自然就有了。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二,本该普天同庆新年的时刻,福临走了。

虽身染恶疾,但走得安宁祥和,倒在了母亲的怀里。

他一生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无奈,所有的荒唐,所有的罪孽,都结束了。

玉儿生不如死,抱着福临久久不肯松手,十八年来,又一次放声大哭,几度昏厥。

可是眼泪换不来世道太平,眼泪在权力和欲望之中起不到任何作用,那些贪婪凶恶的嘴脸,立刻就逼到了慈宁宫门前。

他们甚至顾不得宫中天花肆虐,也要来问问皇太后,到底为什么,选了四位外臣,做辅政大臣。

十八年后,一切重头再来,大清又将迎来一位年幼的皇帝坐上龙椅,玄烨足龄还差两个月才堪堪满七岁,可就算八岁、九岁,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昔日辅政大臣,乃多尔衮、济尔哈朗一辈德高望重的亲王,他们曾经有多辉煌,现在的各位就有多大的欲望。

可遗诏上写得清清楚楚,四位辅政大臣,索尼、鳌拜、苏克萨哈、遏必隆,没有一个姓爱新觉罗,难道这是要把大好江山,交给外人来做主。

毫无疑问,先帝的遗诏,必然经太后首肯,甚至于就是布木布泰的主意,选四位外臣为辅政大臣,从此真真是被奴才踩到主子的头上,宗室亲贵们,不答应了。

慈宁宫中,小宫女怯怯地端着热茶,请皇太后喝一口。

玉儿从水盆里,抬起湿漉漉的脸,取过帕子蒙面,再放下手时,虽两眼红肿,泪痕已然洗净。

她再接过茶,喝下大半碗,吩咐道:“为我梳妆,那些王爷们,还等着见我。”

玉儿四下看了眼,问:“苏麻喇呢?”

小宫女怯然道:“姑姑哭得要昏过去了,被大家送回她自己的屋子了。”

玉儿叹息:“你们好好照顾她。”

她起身往状态走,仿佛自言自语着:“我要等一等,等一等才能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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