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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檐(240)

作者: 阿琐 阅读记录

多尔衮刚到营帐,便接到齐齐格的家信,他半生戎马,齐齐格甚少主动来信,若来信,必有急事,多尔衮立时看了信,不禁眉头紧蹙。

“福晋如何说?”多尔衮问送信之人。

“福晋不等您的回复,福晋只说,请您自行斟酌。”信使应道。

多尔衮将信攒在手心,把人打发了。他在帐中闷坐许久,一时无法决断。

皇太极若为海兰珠奔回盛京,军中士气必然动摇,将士们舍命作战,皇帝却只想着他的女人,如何服众?

即便多尔衮有心让皇太极赶回去,也不能不以大局为重,可偏偏……若是齐齐格求他,这件事他宁可装作不知道,但眼下,是玉儿求齐齐格来求他,是玉儿……

盛京皇宫里,海兰珠的身体虽无起色,可她安宁平静,有想要活下去的信念,体内元气缓缓地养着,没有被迅速抽走。

虽然生命明眼可见地每一天都在消失,但也每一天,都能在她的脸上看见笑容。

淑妃过去得海兰珠姐妹善待,心中感恩,如今没有别的事能帮忙,便是每日带着她的小格格,在皇宫摘一束花草,说是想让海兰珠也看看秋日光景。

今日淑妃又将鲜花送来,大玉儿接过,进门来换花瓶,桂花香熏得满室香甜,海兰珠从梦中醒来,笑道:“闻着香气,馋了,想吃蘸了桂花蜜的粘豆包。”

“那敢情好,这就让苏麻喇去做。”大玉儿欣然,到门前吩咐苏麻喇去做点心,转身,便见姐姐凝望着瓶中的桂花枝。

桂花娇小,不能簪发,大玉儿便走上前,折下一整支花枝,笑着走到炕边,轻轻为姐姐簪在发髻上。

海兰珠虽然久病,每日晨起,依然会让宝清为她梳头,即便不戴翠玉,也是整整齐齐,衣衫洁净。

“做好了送去给福临吃些,也别叫他多吃,怕顶住了。”海兰珠道。

“你就怕我饿着福临,难道我是继母后娘吗?”大玉儿嗔怪,“皇上可是说了,书房里不许吃点心,他们还缺一口吃的吗?”

海兰珠不依:“福临长身体呢。”

大玉儿只能答应,说等福临下了学,带他来关雎宫吃,让姐姐亲眼看着吃,免得回头说她虐待孩子。

海兰珠则问:“福临上书房大半年了,学了什么吗?他还那么小,笔杆子也拿不利索。”

玉儿道:“眼下不图学什么,学规矩学收心,背的诗词也都是不懂意思的,学个模样罢了。”

“哦……”海兰珠欲言又止,休息片刻,喝了汤药后,还是忍不住问,“玉儿,上回你教我在皇上面前说的话,明朝那个福王,是个什么人?也是皇子吗?”

大玉儿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对这号人物来了兴致,便随口应道:“那福王朱常洵,是明神宗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儿子,如今的崇祯皇帝是他的侄儿。”

海兰珠认真地听着,玉儿见她真的有兴致,便坐在姐姐身旁,继续道:“说来,这位福王的生母皇贵妃郑氏,可是万历帝后宫的风云人物,赫赫有名的宠妃,朱翊钧活着的时候要封她做皇后没成,死了遗诏封她做皇后也没成。崇祯的老爹是朱翊钧的长子,但其实是宫女所生,被王皇后抚养,王皇后一生无子,而明朝立储君讲究立长立嫡,郑皇贵妃的儿子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子,左右都差一口气。”

海兰珠听得出神,汉家几千年的朝代兴替,文臣武将、后宫佳丽、王公子孙,玉儿如今都能随口就说来,那么多那么多,她全记在脑子里。

想来,玉儿这样的女人,才真正有资格站在皇太极的身旁,与他一同指点江山。

大玉儿感慨:“那位王皇后名声极好,传说品德高尚性情温和,又聪慧过人。不过我想,郑氏那样的风头,也没能盖过她,且最终还是她抚养的长子继承了皇位,她一定也是有过人之处的。而那位郑氏,未必就如传说中的妖艳刁钻,不过是左右朝权的男人们不容她,崇祯和他老爹都要给自己的皇位正名,才编排人家吧。”

海兰珠细细算着,问:“我若没记错,我们俩都出生在万历年间,现在是崇祯,那怎么万历皇帝,又是崇祯的祖父?”

玉儿啧啧:“崇祯的老爹,那个宫女生的皇长子,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死啦。”

海兰珠傲然道:“只怕活着,也要被咱们皇上吓死了。”

大玉儿安抚姐姐:“前线传捷报呢,皇上马上就回来了。”

海兰珠虚弱地一笑:“我不着急,皇上还要去北京呢。”

可这话,却叫玉儿心中一沉,生怕姐姐看出自己的情绪,便背过身离开,去侍弄桂花。

她希望皇太极别急着去北京,一则明朝内部混乱,李自成正杀红了眼,大清军队硬闯进去,眼下绝不是最好的时候。再则,她希望皇太极回来,回来陪伴姐姐,让她的身体赶紧好起来。”

“玉儿?”海兰珠轻轻喊她。

“嗯?”大玉儿背对着姐姐,没有回头。

“我,我想……”海兰珠犹犹豫豫。

大玉儿怕姐姐太费心神,便回过来问:“想吃什么吗?”

海兰珠抿了抿唇:“玉儿,关雎宫的关雎,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玉儿怔然。

海兰珠垂下眼帘,轻声道:“你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有在河之什么的……”

她局促而不安,她本不想问的,怕被人笑话自己无知不认字,那些外命妇来恭维贺喜的时候,她只是笑着应对,心里头实则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想问玉儿,甚至不想让玉儿笑话她,因为这是皇太极给她的荣耀。

可是……

“玉儿,因为我当初跳河吗?”海兰珠的声音越来越轻,“所以在河里吗?”

大玉儿忍不住笑了。

海兰珠抓着她的衣袖,虚弱地央求:“玉儿,别笑我。”

“我念给你听。”玉儿盘腿坐在姐姐的对面,摆开架势,清了清嗓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海兰珠痴痴地听着,虽然一大半听不懂,可眼中也有神往,仿佛能感受到诗句中的意境。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大玉儿念完了,含笑看着姐姐,“好听吗?”

“真好听。”海兰珠柔和的眼眉里,透着幸福,又赧然一笑,“可惜,我听不大懂。”

大玉儿娓娓道来:“史记里说,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皆是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而毛诗序里也说,关雎之义,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风之始,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乃后妃之德。”

海兰珠叹气,嗔道:“我可越听越糊涂了,你就爱欺负人。”

大玉儿莞尔:“就说啊,关雎是后妃品德的庄重,夫妻伦常之道。”

夫妻?

海兰珠怔怔地看着妹妹。

玉儿不以为然地说:“姐姐的封号,正好是宸,而宸,是帝王之妻。”

海兰珠不禁猛地挺起了身子:“可是姑姑才是……”

大玉儿忙按住她:“你可别激动啊。”

果然,海兰珠一下子觉得脱力,虚弱地看着妹妹,摇头道:“不是的,玉儿,皇上他……”

大玉儿早就不在意了,笑悠悠道:“我也觉得不是,皇上不过是找了个比贵妃更尊贵些的字号,皇上不会无视姑姑,咱们别乱猜,辜负了皇上的心意。”

海兰珠安宁了几分,而妹妹又笑:“至于关雎呀,我觉着也没那么复杂,什么夫妇人伦的,我觉着,皇上就是想告诉天下人,他有多喜欢姐姐。”

海兰珠垂下眼眸,她后悔了,她不该问。

“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在河中小洲。美丽贤淑的女子,真叫君子倾慕……”大玉儿径自念起来,看似和方才念的诗句很像,但现在的每句话,海兰珠都能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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