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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相思赋(23)

萧统起身立于画舫舟头,轻声说道:“七弟此赋虽然琅琅上口,却失于艳丽,终究不宜传世。即如陶潜之文,大多寓意悠远,然而白璧微瑕,惟在《闲情》一赋。”

他人品孤洁,似乎对这种情诗艳词并不欣赏,对陶生渊明评价亦是极高,却唯独对陶生为青蒿所作《闲情赋》颇有微词。

我心中不服,出言辩解道:“《闲情》一赋,有何不妥之处?‘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难道不是好句么?”

萧统微微一怔,却并不愠怒。

萧纲将壶中美酒倾入玉杯中,笑道:“大哥百密一疏,竟然不曾问过紫萱之家世来历!紫萱家祖正是陶公,大哥须得罚酒一杯才是!”

我瞪大眼睛看着萧统,他明净的双眸向我看过来,微带一丝歉意,接过萧纲手中玉杯,将酒一饮而尽。

我见他举杯抬袖之时衣袂轻扬、姿态优雅,将杯中酒滴尽数吸入唇间,顿时想起那晚我用力啮咬他双唇的情形,不敢再看他,急忙转过头。

萧纲以为我有意嗔怪,走近我柔声道:“大哥不是自罚酒向你致歉了么?不要如此。”

沈忆霜亦微笑说道:“太子殿下从不轻易饮酒,今日可是为你破例了。”

我见她们都有所误解,无奈之下转身,红着脸分辩道:“我才不会如此小器呢!”

萧纲笑道:“那就最好不过,我们摘荷花去。”

他拉着我的手登上小舟,向萧统道:“紫萱性格纯真,大哥不要责怪她。”

萧统本是不苟言笑之人,见状亦只是轻轻说道:“是我失言冒犯她在先,怎会责怪她?”

萧纲将小舟划行至密叶间,莲叶遮蔽日光,形成一道屏障,将画舫与小舟分离阻隔。

他开心畅饮数杯美酒,微有醉意,见四面无人,不再顾忌,将我揽入怀中,低头亲吻我。

我茫然回应,却不料他举止越来越大胆,将手探入我宽大飘逸的长裙之内,一边抚触我胸前柔软,一边在我耳畔说道:“夏始春馀,叶嫩花初……紫萱,不知今日我可否采摘娇花之初蕊?”

他的情话无比缠绵动人,我隐约感觉到他话语中传递的暗昧之意,他似乎断定我还是清白女儿之身。

我轻喘道:“你就如此肯定我尚且……么?”

他黑眸渐渐幽深,手指拂过我眉尖,轻笑道:“眉心若春山,含春犹未展……我怎会不知?”

我懵懵懂懂,心中却迷惑不解,那晚我与萧统明明已偕鱼水之欢,但是萧纲此言绝非毫无根据,不禁追问道:“难道你没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他压抑着笑声,低语道:“你这是在诱惑我么?我有没有判断错误,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突然之间,我只觉身体一阵疼痛,较之那晚神思混乱时疼得多,摇头嚷道:“好疼!不要碰我!”

他撤回手,轻声道:“感觉到了吧?若是与男子有过亲密之举,便不会如此。”

我如同被巨雷击中,心头豁然明白,原来在别苑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和萧统真正“发生”过什么!

萧统对我所做的一切,甚至还不及萧纲此时对我身体的侵占程度!

一种莫名的羞愧和愤怒感觉让我不禁咬牙切齿,大声叫道:“太过分了!”

湖心极静,我的叫声却极大。

萧纲见我突然放声大叫,俊面微红,低声道:“别喊,我不碰你就是,若是让大哥他们听见,大家都难免尴尬。”

他本是极讲究情调之人,有意将我带至繁花密叶间,欲在舟中春风一度,共偕鱼水之欢,却不料我突然大叫出声破坏了情兴,当下不再多言,拉着我的手,将小舟从湖心缓缓划回画舫旁。

几名侍从见我和萧纲携手而回,有意作出肃然之态,他们分明都听见了我在湖心中的那声叫喊,故作不知的表情反而欲盖弥彰。

萧统独立画舫之上,沈忆霜似乎在船舱内歇息。

我见到他仍是那副白衣玉立的高洁模样,心中暗恨道:“你居然欺骗我!若非萧纲今日对我染指,我还以为自己曾与你有过一夕露水情缘,体会过人间欢爱!我若不消此恨,实在不能甘心!”

他见我们归来,转身对萧纲道:“三弟擅长诗文,如此美景,岂能无诗?”

萧纲窘迫之态稍缓,说道:“大哥在此观景多时,定有佳句,不如大哥先来,容小弟思索片刻。”

萧统并不推辞,面向碧波轻声吟诵道:“江南采莲处,照灼本足观。况等连枝树,俱耀紫茎端。同逾并根草,双异独鸣鸾。以兹代萱草,必使愁人欢。”

此诗入耳,我顿觉十分熟悉。

那日萧统独自泛舟仙人湖,初遇我之时,似乎吟诵过这首诗,我之所以十分留意,只因其中含有我的名字“紫萱”二字,他不赋新诗,将旧作在此处重新念出,不知何意。

萧纲凝神思索,赞道:“大哥果然妙句!小弟亦有绝句《采菱曲》,只恐不及大哥。”

言毕诵道:“黄花落复合,桑女罢新蚕。桂棹浮星艇,徘徊莲叶南!”

萧统不动声色,赞道:“鱼戏莲叶间,星艇徘徊莲叶南,不愧是好句。”

我乍然听他说出“鱼戏莲叶间”之语,只觉十分刺耳,萧纲本是聪明机警之人,闻言微微一笑。

夏日天气,变幻无常。

本是晴空万里,顷刻之间却乌云密布,沈忆霜自船舱内探出身子,说道:“我家就在附近不远,早已备有水酒一席,三王爷和紫萱妹妹到我家坐一坐吧。”

我见天边隐隐传来雷声,急忙躲进船舱内。

隐约听见萧统对萧纲道:“大雨将至,你们不要走太远了,且去沈府稍作歇息,以免雷雨伤人。”

萧纲应道:“好。”

大雨倾盆如注,直至傍晚时分,雨势才稍稍缓解。

沈夫人与沈忆霜诚意挽留,我们当晚就在沈府中住下,我居住在后院西厢房中,萧纲居住在东厢房中,二人房间遥遥相对,距离沈忆霜的小楼亦并不远。

三更时分,我从梦中被一声惊雷震醒,习惯性的恐惧让我惊惶失措地用手堵住耳朵,那雷声却依然震耳欲聋。

万不得已之下,我将身体蜷缩进夹纱被中,茫然寻求着黑暗中的安全感,雷声依然清晰可辨,身上却热出了一层薄汗,不知不觉,眼泪从眼角滑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闷热的感觉让我无法再坚持忍受,我从被中探出头来,倚靠在床头雕花木柱上,带着微弱的哭声呼唤:“妈妈,妈妈!接我回家,我要回翠云山去……”

又一道耀眼的电光将天地之间照彻分明。

我抬头之际,惊觉门前廊下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身形挺拔俊逸,衣袖在雨中飘飞。

竟然是他,怎会是他?

他是品行高洁之人,他是高高在上的梁国太子,他是一个决不欺暗室的谦谦君子,为何会三更半夜出现在我房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