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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相思赋(119)

蔡兰曦见她不但自以为是,而且咄咄逼人,丽容更加严肃凝重几分,说道:“她虽为狐,却能设身处地为殿下着想,即使心中有情亦不肯轻易与殿下相认,唯恐祸及心爱之人......这番情意,恐怕有些世间之人亦难以做到。我的确不应该一再容忍东宫内故意兴风作浪之人,如今是该肃清宫廷了。”

沈忆霜面容一阵红一阵白,远望着众人皆匆忙追赶萧统而去,泪光莹然道:“妾身何尝不是为了殿下着想,才会想那妖狐驱逐出宫......”

蔡兰曦冷冷说道:“如今你都看见了?结果可曾遂你之意?”

沈忆霜被她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以衣袖掩面低泣。

萧统站立观星台上凝望天际,仿佛入定一般,对台下跪倒众人的呼唤哀恳之声充耳不闻。

丁贵嫔扶着一名侍女的手匆匆步上观星台,她气息稍定,说道:“皇儿,你待要如何?那狐妖化身飞天,难道你要跟随她而去么?”

萧统轻轻合眸,眼角微有泪痕,对丁贵嫔的话却毫无反应。

丁贵嫔见状掩面哀恸,泣不成声说道:“皇儿.....如此不顾礼仪、不思后果,这是疯了么?你难道忘记了你父皇临去之时对你所托?你是举国上下尊重景仰的储君,不是一介平民百姓!你若如此对那妖狐执迷不悟,大梁江山日后托付何人?”

萧统终于听见了她的话,却并未回头,轻声答道:“诸位兄弟中不乏德才兼备之人,三弟五弟他们文韬武略皆精,堪为储君。”

丁贵嫔泪水溢出眼眶,说道:“我的维摩儿......你心中在怨恨母妃么?看来你被那狐妖迷惑甚深,竟然几次三番因她说出此言!你的兄弟虽多......你可知道,你才是我心中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当日在襄阳,若非腹中有你,我怎肯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于官婢之中?你若是不肯要这太子之位,我亦不勉强你......只不过,今日便是你我母子分别之时了!”

她说完此言,摔开身旁侍女,迅速向观星台畔奔去,似乎欲当着萧统之面投身台下。

观星台畔众人见她举动异常,齐声惊呼道:“贵嫔娘娘!”

萧统身影迅疾而起,飞掠至台畔将丁贵嫔衣袖拉住,双膝跪地,向她叩首道:“请母妃息怒,儿臣知错了!”

丁贵嫔并不回头看他,含泪望向城北同泰寺的方向,说道:“你有何错?你追随你那心上人去吧,你父皇教诲之恩,我与你的母子情分,今日都断绝与此台之下!”

萧统眸中泪光乍现,抬头注目丁贵嫔,随即缓缓低下头去,说道:“儿臣适才当中失态,辜负了父皇母妃昔日教导,儿臣日后绝不敢再如此,请母妃责罚儿臣之过错。”

丁贵嫔拭泪回头,说道:“你肯安心做太子了么?”

萧统神情肃然,点头应许。

丁贵嫔又追问道:“那么,你今日在母妃面前起誓,从此在宫中不再提起那妖狐的名字,不再因她而悲哀痛苦,不再想起她,彻彻底底忘记她,只当从未认识过她......你做得到么?”

萧统明眸中瞬间透出难言的痛楚,抬头对丁贵嫔道:“儿臣可以不再提起她的名字,可是,儿臣却不能不想起她,不能彻彻底底忘记她,更不能当从未认识过她!儿臣不愿欺瞒母妃,请母妃不要如此逼迫儿臣。”

丁贵嫔怔怔看了他片刻,落泪叹道:“想必是前世冤孽,才会有今世这番纠结......皇儿,你要我如何是好?”

萧统叩首下拜,应道:“儿臣对母妃起誓,除此事之外,儿臣一切皆遵从父皇母妃旨意,以大梁江山为重,决不再辞太子之位。”

丁贵嫔俯身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皎洁俊朗的面容,说道:“皇儿!并非母妃心狠定要拆散你们,我......”

萧统缓缓摇头,低声道:“儿臣绝不敢怨母妃,亦不敢怨任何人。”

丁贵嫔闻言,渐渐止泪,面容露出欣慰之色。

红宝石光芒闪烁,我不由轻轻合了一下眼眸,再向其中看去时,依然是皇宫观星台,场景却已迥异。

数片微雪从黑色的长空缓缓飘落,地冷天寒,朔风阵阵吹来,严霜遍撒宫阙,皇城内传来三下更鼓敲击声响。

高台之上,萧统一人独立仰望苍穹,任寒风吹起他的发丝与衣襟,仍自岿然不动,仿佛溶入天地之间,他略微俯首凝视掌心之物,赫然正是一方锦帕,其上以碧绿丝线围绣出一只小狐形状。

雪花落于他双肩之上,不久便堆积了薄薄的一层,他恍若不觉,抚摸那只绿色小狐绣像良久,缓缓赋诗道:“晨风被庭槐,夜露伤阶草。雾苦瑶池黑,霜凝丹墀皓。疏条索无阴,落叶纷可扫。安得紫芝术?终然获难老!”

他吟完此诗,眼眸渐渐泛出暗淡不明的水色。

一名小内侍静悄悄趋近他身后,面带焦急担忧之色,低声禀道:“殿下,此时已过三更了,明日尚有早朝,奴才恭请殿下回宫歇息......”

他轻轻转身,将锦帕叠好藏于袖内,问道:“竟然已至三更么?既然如此,我们回宫去。”

他虽然答应离开,却迟迟未曾移动一步,怅然回首遥望天际星辰。

小内侍犹豫了一刹,终究按捺不住,轻声提醒他道:“殿下......殿下明日再来吧。”

他微微颔首,说道:“除夕将至,朝中并无大事,明日早朝后百官皆可告年假。你午时就备好马,我们一起出宫,去兰陵和西湖别苑走一走。”

那小内侍应“是”,侧身闪避在一旁,将手中所提宫灯挑得更明亮一些,小心翼翼替他映照着台阶,说道:“这下雪天,露中霜滑,请殿下行走之时多加小心。”

他们缓步下台转回东宫,经过相思湖那些迂回曲折的竹桥,萧统停步伫立,伸手抚摸着书写“兰陵相思赋”的石碑,默然片刻后,对小内侍道:“才刻了不过短短几个月,这字迹如今不太清晰了,你明日记得找个工匠来重新整饰一遍。”

小内侍忙道:“奴才记住了,明日一早就去传旨宣召工匠入宫修葺。凌华阁沈妃娘娘今日遣人询问了几次,说无论多晚都会等待殿下回宫来,殿下此时可去看望娘娘么?还是仍回云华殿中歇息?”

萧统向凌华阁看去,见高楼上犹有烛光摇曳,眸中微露不忍之色,对那小内侍道:“你替我前往凌华阁走一趟,告诉沈妃以后不必如此。”

小内侍领命而去,将手中宫灯交与他。

萧统手提着宫灯,独自缓缓向云华殿行去,灯火映照着他欣长秀逸的背影,那影子映射在竹桥之上更显寂寞凄清,他似乎浑然不觉,殿前等候的宫人见他归来忙将殿门开启,小心侍候着他进入殿内。

红宝石内随后显现的种种情形,皆是萧统一人独处,或在昭文殿中处理朕事外,或在殿中读书,偶尔才会出宫至城北同泰寺觐见皇帝肃衍,将朝中重大事务向他一一禀奏。

他极少看望 蔡兰曦与沈忆霜,间或匆匆一面,亦从未召幸过她们,更未曾亲近过东宫其他侍女,连诸位皇子以前时时相聚的“诗酒之会”亦未曾前去,始终维持着这种孤独而幽逸的生活。